寻路大理之弥沙井

寻路大理之弥沙井---------------------A way off – 15

【金沙江-丽江市永胜县】

【涛源镇赤田村】

清初鹤庆作为驻军要地，辖大理、鹤庆、剑川、丽江、永胜，着重发挥其军事驻防功能。乾隆三十五年（1770）改鹤庆府为州，与剑川州一并划归丽江府。此时承平日久，丽江的地位提升，鹤庆的地位下降，说明滇藏之间的实际边界北移，丽江作为滇西北交通枢纽的重要性随之显露。鹤庆府曾设置征收盐税机构，管辖两处盐井，分别为弥沙、桥后。同时鹤庆府的两个巡检司（相当于边防警察或者治安派出所），一处在宣化关（鹤庆马厂山神哨一带），位于鹤庆与大理之间的官道驿站上，另一处便设在弥沙井。由此可知，清初，剑川弥沙以盐井名，其财税征收和治安稳定对于鹤庆府十分重要。

【剑川县弥沙乡弥井村】

【弥沙浪河】

一井盐著名的淮盐产自江苏沿海，是一种海盐。此外，山西运城的解池和宁夏吴忠的花马池，是历史上著名的池盐。太平天国阻遏江淮交通之后，淮盐不能进入内陆市场，于是四川自贡深井盐大行其道，抗战爆发后又经历了二度兴盛。自贡的深井盐，先从地下深处开采卤水，晒卤煎盐，其钻井技术经过千年进化，具有现代工业属性，类似石油开采，有时附带产出天然气，便用来煮盐。而滇藏之间，生产力相对落后，自西汉以来，利用天然卤水井，汲水沉淀，铁锅熬煮，获得食盐。起初滇藏地区原始的制盐方法是将卤水泼洒在炭火上炙烤获取盐粒，俗称鸡屎盐。采用这种方法，应当不是缺乏煮盐的想象力，而是因为没有铁锅。晚唐懿宗时，南诏攻打安南，安南经略使蔡袭的随从樊綽写成一部《蠻書》，是了解唐朝云南地区方方面面最重要的著作，里面提到吐蕃人制盐的办法：“蕃中不解煮法，以咸池水沃柴上，以火焚柴成炭，即於炭上掠取鹽也。”这种取盐方法极度落后，随着生产力发展，自然会被淘汰。但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依然是一个好办法。

【洱源县邓川镇】

【饵丝】

二行路从苍山洱海出发，沿苍山东麓，经洱源县邓川镇右所镇，自旧州三塔翻山抵达凤羽镇，是一条越野路线，摩托车可行，本地五菱宏光常见，偶有轿车勉强通过。今年很难有时间骑摩托车远行。这次计划在山里过夜，于是开四驱车出发，过右所镇继续北行，经下山口普陀泉，在巡检村离开国道214，进入洱源环线。巡检村口过桥路窄，风景很西北荒漠，常常风吹起黄沙。当地流行红军八角帽，阿孃人人有一顶，但她们不穿白族服饰。巡检村口的那条河，一路向南，在上关镇河尾村汇入洱海美人尖，历史上叫做弥苴河，是洱海最主要的上游水源。弥苴河，从明代起便需要花大力气人工疏浚，否则极易自然淤塞，河道两侧古木参天，以黄连木和滇合欢最多，四百年树龄是常见，最老的树龄可达八百年。再从洱源环线，转入089县道，沿着凤羽河，进入凤羽坝子的路线，是行车道。此处是点苍山和罗坪山的连接处，同属世界地质公园保护区。而略有知名度的鸟吊山是罗坪山的其中一座山峰，曲折的089县道从鸟吊山山脊经过，公共假期来临，山顶停满了车。山间道路狭窄，路边停车导致堵塞。心想连鸟吊山也这么卷了。沿089县道一直开一直开，蜿蜒辗转，午后两点半钟到达洱源县炼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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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洱源县炼铁乡】

【乔后镇】

三炼铁古代在西南边陲建造一座铁桥耗资巨大，可谓价值连城，建造铁桥即意味着交通咽喉，改变历史的魔力不是铁桥，而是交通。

【廊桥两边】

四盐很贵炼铁乡虽然是个默默无名的小地方，但它是滇西北黑惠江流域连接数座盐井的交通孔道，也有过三日一市集的兴盛过往。因为过去云南山区里面，食盐曾作为货币流通，其在民间的流通性甚至超过海贝。自南诏国起，已有明确的盐税制度。散盐皆紧压成颗销售，一颗一两或二两，有固定规格。自己吃，不上税。交易时，按颗计量，简单明确。用作一般等价物流通，也按颗计量，真的有一点磕碰损耗，并不影响它的交换价值，所以说颗盐具有货币属性。而沿着黑惠江河谷，东西以金沙江和澜沧江为边际，北连迪庆维西、丽江玉龙，南接永平、凤庆，串联这一区域诸座盐井，进行商品交易的盐马古道，业已存续数千年。食盐是这条古老商贸路线上最具代表性的商品。

【河边】

【点缀】

五弥沙井出炼铁乡往北，沿黑惠江，至乔后镇，时晴时雨，天气闷热，行人稀少。街道尽头是云南省盐业有限公司乔后盐矿，矿区建有规模宏大的食盐储备仓库。这里是清初鹤庆府志里同弥沙井并称的桥后井。此处的盐，以矿石形式出现，析出食盐的品质不算好。镇前镇后，没有风景。此时午后四点钟，继续沿黑惠江河谷向北行驶，到了福和希望小学，可以看到黑惠江的支流弥沙浪河河口。剑川县城南五里有剑湖，发源自丽江市老君山，出剑湖南流，名黑惠江。南诏国始凿的石钟山石窟和沙溪古镇皆在剑川境内黑惠江畔，这是出老君山东麓的河流。出老君山西麓则另有一条河流，名叫弥沙浪河，流经弥沙井后，同黑惠江合并，清初志书上说：“彌沙浪河，在州南一百里白水場，與劍湖水會而南流”，确实如此。黑惠江流出剑川县境后，经浪穹县（洱源），入蒙化（今巍山县）、顺宁（今凤庆县）界，归澜沧江。从形势上看，弥沙和沙溪地理位置类似，无非盐马古道通向老君山东麓剑川、丽江一线，还是通向老君山西麓兰坪、维西一线。以今天的角度来看，剑川、丽江一线的交通发达，而兰坪、维西人迹罕至，所以沙溪比弥沙知名度高。沙溪古镇正在经历乡村巨变，这是交通优势带来发展机遇。相比沙溪之人声喧闹，弥沙井十分孤寂。从弥沙乡政府由北向南驶入弥沙井的2.7米单车道公路尚且通畅，而从乔后镇由南向北进入弥沙井的2.7米单车道，则被两侧灌木遮蔽，时常看不到路面，又充满积水和泥坑，只得咬牙盲开。这条临弥沙浪河的县道名L86进入弥井村，依稀可见昔日风采。首先形胜，两山夹一河，河上架廊桥，两侧民居鳞次栉比，山坡上庙宇众多。其次人文，公共空间充满精美盆栽和景观石陈列，廊桥上一名中年人正挨个给长者递烟，老者在社会生活中享有崇高地位。此外，便是村中建有一座文庙。古代州府级别的治所方可设立文庙祭拜孔子，然而弥沙井和诺邓井一样，获准破格兴建文庙。在传统礼制社会中，这是一个乡村的至高荣誉和了不起的成就。弥沙井的文庙在入夜后，金黄色的景观灯会亮瞎路人眼睛，只是大门紧锁，并不开放。第二日再去，依然如故，且盐矿矿洞包含在内，一并锁起，不能参观。我猜测弥沙井同诺邓井可能是有区别的。诺邓井为自然盐井，当地村民至今仍可在自家引卤水用铁锅煮盐。而弥沙井应当属于盐矿形式，等同乔后盐矿，得先开采矿石，溶解成盐水后再提炼，且含有杂质影响品质。故今日弥沙井，已不再生产。

【天色渐晚彻夜弦歌】

六剑川白族弥沙井，在樊綽的记载里名为：傍弥潜井，本是土语音译，今天称弥沙井或者弥井，皆同。古时云南地区的中心在今天大理苍山洱海间，彼时今天的云南省会昆明市区还是一片菏泽，而当时称“昆明”的地方是今天四川省凉山州盐源县。“昆明”本种族之名，昆明族人聚集之地，得名昆明。地名之变迁，蕴含种族迁徙之信息。诏，为蛮语“王”之意。南诏国乃是唐朝对西南地区政权的一种概称，此时西南地区种族众多，各自称王，概称六诏或者八诏。如同先秦中原王朝对偏远地区的部落，西南地区统称百濮、东南地区统称百越，皆是一种泛指。唐玄宗时，其中一支位于南边的“诏”兼并其他各“诏”，统一云南，由此称之“南诏国”。当时社会生产力低下，南诏国的兼并战争规模虽然不大，但是相当激烈，其中仅洱海北端一块地方，便聚集了施浪诏（今上关青索）、邓睒诏（今邓川镇）、浪穹诏（今洱源县）。这三个部落皆昆明族，关系较近，合称三浪诏，共同抵御南诏。三浪诏的领地往西，即黑惠江，包括傍弥潜（弥沙）在内，则是施蛮、顺蛮部落的地盘。施蛮、顺蛮部落，是乌蛮别种，今天傈僳族的祖先。后来它们的领地被南诏国占领。施蛮、顺蛮，迁往雅砻江流域，投靠了吐蕃。吐蕃对南诏的战争，虽然通常吐蕃较强势，但是南诏也有反攻的时候。于是我们在史籍中发现，迁往北方的顺蛮首领傍弥潜一族，后来竟然又被南诏国抓回来了，被安置在今天祥云县弥渡县之间的一大块空地上，史称白崖，今天叫红岩镇，同南诏王室的妇女家眷们一起被善待抚养，或者说被当作人质。这段往事大约发生在开元二十四年（736）至贞元十年（794）之间。傍弥潜（弥沙井）的原住民，在经历南诏国的劫难之后，再也没能回到故土，逃离南诏国控制的顺蛮成为今天傈僳族的祖先，而未能逃离南诏国控制的傍弥潜一族，则融入今天白族的一部分。在大理生活久了，很难说白族人只有一种风格，洱海、洱源、鹤庆、剑川，距离不远，服饰风俗已有显著差别，此外兰坪啦井的老白族那马人，则是相当神秘的白族支系。我在弥沙井看到许多头缠黑色包头，藏蓝上衣，浅色围裙的白族女性，她们很好客，跟我聊很多，热情的招呼我吃饭，其实我也听不懂几句，不明白他们持续几个昼夜的仪式究竟是干嘛。但是阿孃们的服饰，更接近于北方草原上蒙古族的审美，应当是元代在云南统治的一种历史遗存。剑川地区受到草原风格的影响深，而鹤庆、洱海地区则又有不同，方圆百里之内，已然产生诸多变化，这是令人寻味的一种现象，也是云南地区兼容并蓄的真实写照。

【炊烟升起香火缭绕】

（本文4000字）【F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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