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17年最后的总结回顾热浪才慢慢消退,从一个月之前开始,大大小小的榜单、各式各样的报告,都在提醒着我们:无论虚度还是充实,这一年,又飞快地过去了。
说到这里,你眼前闪过的,可能是一个个勤奋加班或苦读的日夜、一段段与亲友度过的时光,即使那些独自经历的彷徨,也在不知不觉间,化成了你对这个世界的坦然。
时间具有改变一个人的魔力,有些人,却能“反客为主”,改变时间的长短。
今天我们要说的这个人,把短短的几十分钟,绵延了上千年。
他就是李商隐——对,就是写“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那位晚唐诗人。
大家也看出来了,他不是一个豁达的人,他写的东西都透着淡淡的“丧”。
李商隐生在晚唐,盛世已是昔日之景,更不要说他十岁丧父,不久老师也离世。
盛唐图景对李商隐来说,已经像梦一般难以企及。
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不太招人喜欢,但因为他能把“丧”表达得很美,所以不仅非常“吸粉”,而且粉丝还都是名垂千古的大咖。
最近借着《妖猫传》重回大众视线的白居易就是他的“铁粉”之一。
《唐才子传》中曾有记载:白居易晚年退休在家,很喜欢李商隐的诗文,他常说:“我死之后,来世能做李商隐的儿子就知足了!”
《妖猫传》中,黄轩饰演的白居易
正如前面所说,李商隐有着改变时间的“神力”。他诗中的一场雨,被当代作家毕飞宇喻为“中国诗歌史上最漫长的秋雨”。这场雨创造了一项“吉尼斯世界纪录”。
这首诗你肯定已经在中学语文课本里读过了: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没错,它就是《夜雨寄北》,一首七言绝句。
一首七绝原本是28个字,可是,李商隐只用了23个字,就写成了文学史上最为漫长的一场雨,秘诀是什么?
是李商隐天才地处理了诗歌内部的时空关系。
《夜雨寄北》这首诗虽然只有23个字,却是有故事性的、有戏剧性的。它更像一部长篇小说。可以说,一部巨大的长篇小说就隐藏在《夜雨寄北》的内部。
时间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通常意义上的、可以统计的时间,我们把它叫做物理时间。
但是,时间这东西很鬼魅,它既是物理的,也是心理的和文学的,在电影上还有一个专业名词,叫银幕时间。
某个小伙子,他面对着镜头,一秒钟之后,小伙子的脸上长满了胡子,十年就这么过去了。电影院里的一秒是物理时间,而银幕上的时间它等于十年。
物理意义上的时间无比精确,一分就是一分,一秒就是一秒,而心理和文学意义上的时间则充满了弹性。
虽然李商隐是一个诗人,但是,在《夜雨寄北》里,他在时空的处理方式上已无限接近于小说,甚至是电影。
我们一起看看,这首诗为什么这么厉害。
题目:夜雨寄北——
我们可以把写回信的那个夜晚当做此时,也就是现在进行时;那个地点叫做此地。
君问归期未有期——
看信是现在进行时,此地。信里头“问”是“君”的问,这个动作却是过去完成时,彼地。
那么好的,回信人开始回答了,又回到了现在进行时,此地。回答的内容呢?它指涉的是将来,当然是将来时,彼地。请大家注意一下信息量,就7个字,仅仅是时空关系就倒了好几个来回,噼噼啪啪的。这里的时间是接近物理时间的。
巴山夜雨涨秋池——
巴山夜雨这四个字锻造得好的。巴山,很偏僻,很遥远,夜雨,什么都看不见,也许都没什么动静。雨是自上而下,李商隐把这个动态写反了,水在自下而上,它悄无声息。它很像人类的内心,悄无声息。仿佛寓静于动,实则寓动于静。
何当共剪西窗烛——
时间哗啦一下拉到了遥远的未来,将来时,彼地。我说了,时间哗啦一下拉到了遥远的未来。
共剪西窗烛是一个温馨的画面,一个幸福的画面,但是,在这里,它并不温馨也并不幸福。道理很简单,这句诗遭到了当头的一棒,那就是这句诗的第一个字,“何”。“何”,意味着遥遥无期。可能是两个月之后,也可能是二十年之后。
却话巴山夜雨时——
时间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回到了原点。“却”是回过头来的意思,很肯定,把一切都落到了实处,但是,由于它对应的是“何”,它又不能肯定了。在这里,时间变得很魔幻了,像拉面师傅手里的面,一会儿是面团,一拉,成了面条,再一拉,又成了无数的面条,无限地纷繁。
这首诗里,有颠沛的人生,有苍茫的、鬼魅的、神龙摆尾的、身不由己的命运。
老实说,《夜雨寄北》这首诗内部的时间能够产生多大的爆炸当量,完全取决于你的想象力,取决于你的人生阅历。
本文部分内容来自茅盾文学奖作家毕飞宇的首档音频栏目《毕飞宇和你一起读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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