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婺源各式各样的老厅堂里，每一缕光线，都是有生命的。
那些从天井、木雕窗、青砖洞投入木质气息屋内的轻盈，让人恍若隔世，穿越了历史，居坐在某个古朝代的木椅上。一盏茶，轻烟缭绕至凉却；一根长烟斗、一本书，或一箩子针线活，男女老少就把光阴生动又安详地翻过一页，又一页。
沱川，全国美术写生基地。河东村老礼堂改成的正蹊堂，相邻数幢明代老屋，清澈小溪门前流过。迎面照壁上，挂满鞋，摆成圆型发散整面影壁墙，许多游人挤在门口拍着照。原来，正蹊堂是麻椒鞋的旗舰店。
进得正厅，屋梁木架上点缀着无数辉煌的灯光，后半厅上部空间隔出木质二楼，供人休憩品茶。青石小路蜿蜒处，黛瓦马头墙外型的古宅里，遇见的却是如此热闹现代气息，略有失落。
因用于展厅，近五米高的正厅屋顶，原有的天井被改成开关自如的玻璃天窗，不见了雨点欢快飘落。徽派建筑本一屋多进，每进皆有天井。这正蹊堂，电影里大家闺秀坐在厢房抬头透过雕窗仰望天井雨线发呆的唯美场景，便无有了；创作者走进，那顽童举着木棍挥斩雨线的欢快，梳着发髻少女站在天井檐边捧着阳光陶醉的场景，也无能想象到了。
是迷恋任何徽屋天井的。坐在室内，就可晨沐朝霞、夜观星斗，那些天井的“二次折光”，会让所有浓烈都酽化成柔和。仰望着正蹊堂半大玻璃天窗，意兴阑珊 ：这一行，莫非心动不了了？
一个人在人群里外聊荡。
此行前晚做过正蹊堂功课，听说正堂用了明清时代古宅旧料，材质上好。细细观察，两百余年历史的门坊端庄大气，砖雕的门罩，石雕的漏窗，木雕的窗棂、楹柱，确是老料新工，雕刻精美却不失简洁明快，典型徽匠手法。特别是窗片，朴素大方，正宗徽派风格。总算略有欣慰。
姐妹们寻喊着上二楼拍照。扶着檀条原木栏缓上，一抬头，偶然发现一盏半罩式吊灯恰到好处地安置在楼角玄关，一缕光线正好落在倚栏而站的婷子姐脸上。恍然间觉得，若捧书借此光阅读，多像儿时烛光下听祖母讲故事向往长大的彼刻时光。众姐妹跟着一番惊叹，自是各人臭美几下，聊生出不少情趣。
往内小厅行进中，左右厢格不少木桌，供游人们亲手彩绘裸鞋，蛮有新意。最后小厢，恰好无人，又见一缕光，淡淡打在旧红阶砖砌的墙上。此番情境，想起那些青春年少求学时独自作业的无数夜晚……不由恍惚。
待行至二进厅，光线偏暗。上设条桌，桌上东放一花瓶，两边摆一古镜，中间是时钟，这徽商古宅最常见的摆设，寓意在外永远平安。按老宅常规，再进便该是厨房用地，不知这正蹊堂改成了什么？略有好奇。
一踏入后厅，当真意外极，居然大大壁炉一个，炉堂内尚有木炭。若身后有一壁橱书，再添出炉火燃旺时的一缕热光，这中西合璧的古宅新式便怎样都算完美。它或许没了我最迷恋的古老天井，却添置了童话世界里的壁炉、旧红阶砖，七彩琉璃窗，古朴、粗犷的浓浓西式田园味……
心思里，那能进天井的光，是总恰到好处的，有飘渺之妙处，也化解去所有阳光雨露之浓烈，更需机缘巧合。自古徽商多儒，能盛世传名的，莫不像那一缕恰到好处的光？
正蹊堂，似成了河东村的天井。有缘人络绎不绝地来，不外乎两点，一长见识，二留美图，到此一游。堂内虽弃去徽屋天井的自然，却人为出一缕缕妙处之光，一样撩人遐想，诱摄者停步，一样如天井那一米光一般自由、细致、别具一格。婺源每座老宅总有奇异玄境，引人沉沦，引人修行。
（二）
婺源各行各业的人，许多都是身上有光的。
那大小商人、乡镇干部、各种艺术创作者，就算最寻常的百姓、打工者，总能发散出暖暖温温。人的一生，若与这样的人机缘巧合地随行过一小段时光，就会发现不过只刹那间的相融，就有东西丝丝缕缕渗进内心世界。
思口镇，中雨，义无返顾地往田畈采皇菊。
大巴在狭窄的乡村小道上只能单行，过往小车数次回头停靠阔处让道我们先行。待正博集团几个帅小伙发好姐妹们每人一件雨披，寂静的菊野瞬间热闹起来。
菊丛中，本有几人冒雨采摘着。
请教之下，才知这每株皇菊虽能长两千余朵，却只两百余花可用于制正熹堂皇菊。采摘也诸多讲究：瓣需过二百，摘时用兰花指轻掐，不可碰落一片花瓣，破其品相：若被蜂采过的，破其口感……成就一朵正熹堂皇菊茶，实需那天井之光的缘分。
悄声问询菊园一管事：“采菊的人都要专业培训过么？”
管事笑笑：“是的，把附近老百姓想学的都给义务培训好……”突然间，就明白徽商那自古的返乡情结了。
风雨间，边上一采菊的人边摘边丢，管事已见我纳闷，微笑解释：“那种被雨打伤了花瓣，不能用来制茶。采菊的人，都会顺手摘下丢了，不然会传染给旁边的花。就算不小心被送到制茶厂，也还要再挑选……”
皇菊品鉴会。
鸡尾酒会式布置在正博艺术中心，又见中西合璧之光：皇菊茶、养生香、书法彩绘、古筝名曲、徽戏傩舞，1+n婺源山水风景子母鞋的选搭。观演处座椅过少，不得不时儿找坐处歇脚。
端一杯赏心悦目的皇菊茶，漫步会场，见一高层提醒忘形交谈的游客噤声时，只举起食指虚晃于唇边，含笑摇头，让人心生暖意，不由轻声。这人与人打交道的尺度，如此熨贴，彼此舒适。正熹堂细节，也似那天井一米光的火候，恰到好处地让人舒适了视、听、味三觉，只觉时光匆匆。
离别晚宴设正博食堂。每桌配个服务员，规范如警卫，询问下，竟然皆是车间中层。都说自古徽商待客热忱，又一次见识了。用餐间，大小行李搁置桌脚边，时有姐妹忘形立起碰倒。那服务员总默默过去含笑扶起，又站回原处。
席尾时，有姐妹见桌上婺源纸糕剩余不少，无心趣笑嘀咕了句“与其浪费，不如打包？”眨眼功夫，那服务员已取来快餐盒与塑料袋递上。
有人听闻正蹊堂麻椒鞋三五百至三五千的高端价位，正熹堂皇菊茶也论朵计费，连连咋舌。却不知，一双私人定制的正蹊堂布鞋，经过每道工序员的手时，蕴涵过许多诸如苏州缂丝、苏州宋锦、上饶夏布、云南扎染、婺源竹编等数十余种中国传统手工艺技能；一朵正熹堂皇菊从植入到成茶，也不知历经数多次挑选与淘汰。“正心立人，博物经世”是正博人的宗旨。他们自称为匠，并如此定义匠：“口传，心授，始于敬畏，精于毫厘，是为匠者。”
婺源那个世界，风轻云淡。有温柔的空气、茶水，还有许多散发一米之光的人。那些光无形、灵动、而富有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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