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事

冬夜小雨。

我靠在暖被里为孩子轻读《大凉山的蜂蜜》：

“岩蜂蜜，蜜中的蜜，适合送人，尤其适合送红粉知己。岩蜂蜜给人的滋养仅次于红粉知己的耳语。每次喝的时候，我会想起在另一个城市喝蜜的人。她小小的汤匙伸进密封罐，舀出一勺，调进温水里，有节奏地把蜜匀散，淡淡的水汽萦绕在她白皙的手指间，她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略有羞赧……”

傅菲行文，有时像写情书，是对某一类人或一个人在倾诉。二十余年来，我常怕读多了他的文，自己码字时被他的风格荼毒。这是傅菲第四次写关于蜂蜜的文。大凉山阿微老家的岩蜜，我读傅菲的第三篇文后才知怎么买。前日刚收到蜜，这两天，和所爱之人都在喝。

因买蜜，我加了那个写文阿微的微信。喝着她老家的岩蜜时，时不时能读到她朋友圈上转发一些文友写蜜的文，我的心啊手啊也痒痒。我也有不少与蜜有关的事呀！

（一）

小时，母亲床边矮脚柜角落上放过一小罐乳白色之物，母亲用来做药引，调和一种可能是乌鸡白凤丸之类的黑球。老妹偷吃过一次，形容甜得发苦，我死活不信。

母亲说是土蜂蜜，从山里分来的。她吃那冲鼻药味的丸子后，舀了一点说给我尝尝。我少时吃素，看那罐子里猪油膏一样的玩意，直犯恶心。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蜂蜜。

多年后我们都已进城，老家房子几乎要坍塌。有一年春节，回老家喝什么喜酒，去看了老屋。

一排蜂桶一字开在屋檐下，野竹撑裂开粗胚水泥地，几乎要穿透蜂桶。它们不知被养蜂人搁那多久了？蜂桶的旧木灰白，周围地上厚软糜烂的枯叶，成千上万的土蜂尸体，密密麻麻。

我小心翼翼尽量不踩着它们，踮脚走到大门边，推了推上着锁的木板，吱呀张开一条细缝，铁锈从门两边转轴纷纷落下。贴紧门缝往里瞧，灰蒙蒙，不能看很清楚，只觉得一阵苍凉。

客厅里的香几案、四方桌依旧在。

十多岁时我随父母搬进这砖瓦房，那香几案，是外公当时打给母亲的。他和外婆先后故去，已多年。

二十多岁时我刚参加工作，父亲开始大病。母亲信过耶稣，听人说，信教的虔诚，第一条就是要毁了家中所有带人的图案。香案上栩栩如生的木雕人，当年立刻就被老弟用锥子一个个全凿光了。

四方桌的左墙，原本专门用来贴我中小学时获得的各种奖状，满满一面墙。我离开那村庄后，慢慢被撤下，扔掉。母亲早几年回去过后曾说，右厢房抽屉里那些书，柜子里那些新旧衣物，都被老鼠啃碎烂了。

养蜂人大约相中老屋周围的桔园竹林吧？老妹在村子里打探能否买些土蜜，无人知晓那养蜂人。许多实物与记忆，像老屋和门前死去的土蜂一样，已完成了它的使命。

（二）

应聘到私立学校上班，还父亲看病时欠下的巨债时，我每周上三十多节课，当优秀班主任还义务辅导学生参加各种数学竞赛。带完一届学生毕业后，刚还了债，又按揭买房，装修。我坚持要在城里安好落脚点后，才敢要孩子。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在乡下接受教育。

那些年，人像陀螺一样没日没夜地转，偏生又意外怀孕，无人照顾也不得休息。年轻时，不懂爱惜自己，只以为要强就是本事，结个婚都是不肯请假之人。意外流产后，终于上不了班，只得在家调养生息。

不上班，就没钱啊。要供房贷要吃喝，城里哪处没票票都行不通。我心里急，上火，口舌生疮。小区里有大妈推荐我用葛粉或蜂蜜早晚泡水喝。

那时，乡下野葛粉要二十块一斤，我不舍得。终于在小超市里瞧见货架上一小罐一小罐子卖的各种花蜜，姜黄色，比花生油粘稠，四五块或八九块一瓶的都有。

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我接连吃了三罐，四块五一瓶的洋槐花蜜。我根本吃不来蜂蜜的真假好坏，只觉得实在很甜。那是我三十余年第一次吃那多甜食。

后来，生了娃，没啥奶水。孩子自出生后就奶粉、母乳轮流混合喂养。自然断奶后，光吃奶粉和米糊很上火，有老人说用蜂蜜水泡啊，一点就够，孩子喜欢吃又实惠。

我一查资料，一岁内的宝宝不能吃蜂蜜，便罢了。再查资料，狠下心买进口的牛奶伴侣，一直吃到娃三岁，完全吃主食断了奶粉后。奶伴花的钱，比奶粉还多。

当时，母亲和婆婆分别为老弟和小叔子各自带孩子，吃奶粉也上火。眼屎糊得眼睛都睁不开，我给推荐了奶伴。他们都嫌贵，不舍得，吃两盒就给换了。

母亲带的娃，都喝粥长大。用母亲的话讲，每天早上，老弟仨个娃几块薯片就能下了一大碗白粥，各自欢天喜地去上学。我们仨姐弟啥都没吃过，不也个个水灵灵长大？婆婆带小叔子家闺女，用蜂蜜伴奶粉养大，比我养的自个同龄娃高出一个脑袋瓜。

我从不心疼为孩子花钱，能每天一个筋斗就爬起床为孩子变着花样弄各种营养早餐，却不知怎地，却把自个娃养得精瘦。书读多了，常失败于实践啊！

（三）

六七年前，我开始陆续接触到一群因为文字而缘分的窝蜜，男男女女都有。窝蜜这个词，自然而然生出在我许多文字里。

除了谈文字与摄影，我从窝蜜那学到一招——养生。用各种方式，爱护自己。大约从去年始，我被熏陶用喝蜜来调养贫血、失眠和上火。

窝蜜里的群主老烟，来自铅山篁碧，他拼命逃离却又每天不挂在嘴上就难受的篁碧国，在深山。老乡家割了少量好蜜，我们一窝给分买了。

以我那么可怜的吃蜜史，当然甄别不来一百二一斤的蜜与超市买的几十块钱蜜之间有何区别。买蜜的初衷，是出于窝蜜间的情意。

那篁碧国来的蜜，大多数时被我用来调薏米糊糊，或涂在烤面包、烤馒头上当白糖使用。我更享受的是，每次打开罐，有我无法描述的清香，脑中会不由遐想老烟整日惦记的篁碧国，是否鸟语花香？那蜜中的甜腻，恰如我们这窝窝间的情意。

就在篁碧国的甜蜜要用完之际，老友傅菲及时在朋友圈发了阿微老家大凉山岩蜜的文。他是货真价实的吃货。过了他味蕾说好吃的东西，一定是真正的好东西。

于是乎，一口气买了八斤，够用一年了吧？

大凉山的岩蜜到了。四塑料罐。冻得像我记忆里儿时母亲做药引那模样。我已非完全素食者，看见猪油膏状没觉得咋样。打开一罐，尝小勺，根本不是老妹当年形容的发苦，居然是——不咋甜？

可它们，在口腔里慢慢融化，有一种荡气回肠，从喉到胃，你能感觉到在缓缓弥漫。即使没有老友推荐，我也很确定，这是真正的好蜜。只是没比较，就没发言权。

阿微在微信里解释着蜜的结晶与真正的干净，建议用玻璃罐储存，还提议冬日别放冰箱。我特意去买个玻璃罐，费九牛二虎之力，把塑料罐里冻住的岩蜜挪进玻璃罐。

孩子烧了水，我兑好温，灌泡了塑料罐壁上沾着的余蜜。摇一摇，倒出杯的水面上起了一点小泡，很快消散在淡青色里。孩子喝了一大口，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