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超刚住院后尽管请了一个护工，但是我还是忙到整个人要飞起来，厂里的事，和医生的对接，还有接待看望吴超刚的客人律师等等，管咖啡厅的精力越来越少。抽空我去找了一趟KEVIN，和他谈入股的事。KEVIN听了我掏心挖肺的诚恳邀请，沉默了好久，他对我说：“Chéri(法语，亲爱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让我入股？为了让我多赚钱吗？你感觉我没有股份不会努力？这个让我感觉不舒服，因为我对这个店的喜欢程度并不是钱可以左右的，如果我愿意做的事，我都百分百投入。最近你很忙，我愿意帮你管理，你尽管去照顾你的前夫。”
“你之前因为工资还和我讨价还价，现在又说不需要钱？你那么年轻，你的家人总希望看到你有能力赚更多的钱。”
“之前讨论工资，是你对我的价值的基本衡量。其实我们家人不需要我赚钱，他们希望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外国人不是更看重孩子有能力自己养活自己吗？”
“是的，我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我的工资够花了。”
“你这么容易满足？”
“不是，我不喜欢和你谈钱，你不是我要谈钱的人。虽然你是我的老板。当我走进沉浸咖啡书吧的第一天，我就不会用钱来衡量我应该怎样付出，这个是你的事业，我会帮助你做好我有能力做的一切。你不必介意，更不能用钱来回馈我。我不在乎。”
“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我有点疑惑又有点不知所措。
KEVIN忽然笑了，他对我说：“简单点，鱼老板，我会做好一切。Crois-moi(法语：相信我)”
他忽然站起来看着我给了我一个绅士的拥抱。我只有无奈地看着他笑着说：“那好吧，尊重你。”
回到医院，看到吴超刚对我充满阳光明媚的笑容，我知道现在的他每次看到我就会有孩子般的笑容。这是我最欣慰的，我非常怕他因为可能的永久瘫痪而一蹶不振。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医生告诉我吴超刚已经没有重新走路的可能。我并没有告诉吴超刚，我一直对他说，只要加强锻炼就有可能重新站立起来。
吴超刚开始找律师，想办法联系上紫霞，他决定和紫霞离婚，这对于紫霞来说也求之不得，吴超刚之前为她花了那么多钱摆平了欠款的事，她也不好意思再提任何要求，他们很快办理了离婚手续。这是我非常不理解的，我问吴超刚：“为什么着急离婚？这样你就没有人照顾了。”
“你觉得我还能指望她照顾吗？她如今怕我这个残疾人拖累她，我也怕她在外面还和黑社会的过多接触，反而对我的家人有伤害。我们这完全是一段孽缘。而且，还害了你……”
“不要说这个话题，都过去了。你好好的就好。我现在也很好。”
“最近我总是失眠，整晚睡不着。”
“那你只能吃点安眠药了。”
“明天医生查房，我告诉他，让他给我开点安眠药。对了，我想女儿们了，能否把她们带来让我见见？”
“好的，等周末我带过来。她们也担心你，嚷嚷着要看你。我怕她们影响你休息，在医院太吵，所以没带来。既然你们都想见，那我还是成全你们父女。”我笑着和吴超刚说话，如今对他再没有半点怨恨。
母亲对我这个行为很不理解，打电话教训我：“女儿，你现在又不是他老婆，他有自己的老婆。你这样事情不做，天天照顾他，难道还是要负责他的后半生？他有钱，完全可以请保姆啊。你要知道，是他辜负了你，你这样，人家都会笑话我们是傻子，你又不是找不到更好的人。如果他健康，你为了孩子和他复婚，我也不反对，现在这样伤害了你，还让你收拾烂摊子，他们家里人也太过分了！”
“妈，超刚是孩子的父亲，他母亲不在了，老婆惹了事，根本不可能回来照顾他，我不管谁管？超刚的爸爸一个男人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年纪也大了，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护工可以请，但是护工的存在能照顾他吃喝拉撒，照顾不了他的精神。我怕他想不开。我希望我女儿的父亲不要出事。”
“哎……我的女儿为什么这么善良？最后吃苦头的都是你啊！”
“妈，现在最苦的是超刚和他的父亲。他的工厂的事虽然在他的遥控指挥下，我也基本处理了，但是业务还是受到了严重的影响。他们家现在是一团糟。”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都是自找的。”
“妈，你别担心，等过段时间，他心情好点，想开了，出院了，我就不用这么照顾他了，反正请了护工就没有问题了。现在他身边没有亲人陪伴内心肯定会痛苦的。”
“好吧，随你吧，你自己的身体当心点儿。晚上早点回来睡觉。”
在医院的日子，我空了总是发呆，反反复复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魏海涛忽然也变成了一个随叫随到的隐形护工，他空了就来医院和我一起陪吴超刚，好像吴超刚是他失散多年的兄长。我内心还有一点点别扭，但是他们倒很自然。我真是费解。有一次吴超刚忽然对魏海涛说：“以后，你要一直对鱼儿这么好，她是个很好的女人，不要辜负她。”我在一旁听到就感觉像父亲把女儿托付给女婿的感觉。
“放心，小唐同学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不可替代。”魏海涛笑着说。
“你们在瞎说什么啊？拜托。”
之后，魏海涛单独找我，他问我以后是否打算照顾吴超刚一辈子。
本来我想实话实说，可是我忽然改变了主意：“是的，他是孩子的父亲，我要照顾他一辈子。”
“你要和他复婚？”
“那不可能，不复婚也可以照顾他，我可以永远不结婚。”
“那样你太辛苦了。”
“我愿意。”
“欣鱼，我真的没看错人，从我认识你起，我就知道你是降落人间的天使，善良美丽温柔。”
“别说这些肉麻的。”
“我是真心话，欣鱼，你的余生不能这么过下去，太辛苦了。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愿意和你一起照顾吴超刚！”
“你说什么？”我被他的话惊到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欣鱼，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我一直只爱你，除了你 ，我不会娶任何女人，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愿意和你一直照顾吴超刚。”魏海涛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傻傻憨憨却可爱极了。
我瞬间泪流满面，忽然冲过去，抱住了他：“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你知道我没有爱过你，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我不勉强你，我只是告诉你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
我开始哭成了泪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如果这个世界上我感觉对一个人心存愧疚，那就是他，魏海涛。可是，我能选择他吗？
周末，我带着若若和兮兮看望吴超刚，兮兮看到爸爸躺着，走到他床边握着她爸爸的手哭了起来。若若忽然说：“爸爸，我听妈妈和外婆说你永远不能走路了，爸爸你不要难过，我和姐姐都很爱你，你不能走路以后我们大了背你。”
我听到若若说这句话时，惊呆了，立刻对若若说：“若若，不要乱说话，爸爸不会一直躺着，以后可以走路的。”
“我没有乱说，我听到你和外婆说。”
“你听错了，别乱说话。”
“鱼儿，没关系，我早就知道自己会永远瘫痪了，我又不傻。”
“那是你的猜测，很多人本来瘫痪的，后来经过恢复锻炼都变成了正常的人。你要乐观面对。”我振振有词地说着，自己都有点心虚，说这话的时候感觉不只是在激励吴超刚，也是在激励我自己。
过了一个多月，医院通知我们可以出院了，后期长期治疗只能到家里进行了。我帮着收拾东西，通知吴超刚家里的保姆把家里收拾好，医院的护工也答应加点钱可以跟随到家里照顾吴超刚。晚饭后，吴超刚反复说让我别收拾了，第二天出院再收拾，说我太累了。他让我坐下来陪他说说话，毕竟他回到家，我就不会跟过去了。
我坐在他身边，他握住了我的手，什么也没说就泪流满面。我立刻拿过餐巾纸给他擦眼泪，护工看我们说话就走了出去。
“没事，会好起来的。”
“鱼儿，我对不起你和孩子，对不起所有人。”
“又开始说这些了，我不是说都翻篇了？”
“你要幸福，照顾好自己，魏海涛是个值得依靠的好男人，你不要错过他。”
“你不要操我的心，安心养病，我空了会带孩子去你家里看你。无聊的时候你看看电视看看书，也可以玩玩手机游戏。别胡思乱想。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孩子也拜托你了，我没办法像个正常的父亲陪伴他们长大，带她们去玩了。”
“没关系，你只要能和她们聊天鼓励她们就好。女儿们在学校表现不错，以后你会为她们骄傲的。”
“那我就放心了，你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过来收拾东西，还是会累的。”
我看也没什么事，叮嘱下护工，然后回去了。
凌晨五点，我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让我马上去医院，说吴超刚出事了。我问什么事，他们只是说到了就知道了。我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等我到医院，吴超刚眼睛闭着躺在那里，他吃了大量的安眠药，医院抢救无效已经故去。
我整个人腿发软，瘫坐在地上。
护士从吴超刚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对不起，我爱的家人们，既然不能好好守护你们，那只有彻底离开不再成为你们的拖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一步错，步步错。”
……
后来，吴超刚的律师找我，送给了我一份吴超刚生前做好的遗嘱，他死后资产清理后的遗产，一半给父亲，另一半给我和若若，兮兮。我拿着这份遗嘱一直流泪。这一刻，我忽然想：如果自己在接到那个匿名电话并没有去公园找吴超刚，结局会不会更好？如果自己知道了他和紫霞的婚外情，选择原谅了他，我的然然，婆婆还有吴超刚会不会都还活得好好的？
这些钱换不来孩子完整的家庭，换不来父爱！如今，我们都回不去了。到底是谁的错啊？难道是我的错？
之后，渐渐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兮兮又开始不爱说话了，她的眼神里多了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忧郁。若若似懂非懂总是问我：“人死了还能见面吗？”我回答：“可以在梦里见面。”
我感觉自己精疲力尽，幸福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2018年不知不觉过去了，我被吴超刚这个本以为命中注定，又以为绝无瓜葛的的男人影响得对爱情和婚姻充满了恐惧。除了拼命工作和陪伴父母孩子，我尽量回避和魏海涛还有KEVIN 单独相处，就算他们发信息给我，我也回答得干脆利索，不给对方闲聊的机会。
2019年除夕，玲玲回家过春节，我们把超刚的爸爸接了过来，一起过春节，年夜饭父亲做大厨，妈妈做帮手，我带孩子，大家努力营造出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我默默祈祷，希望我的孩子和孩子的爷爷还有外公外婆新的一年可以健康快乐。
正月初一我照例去上班了，只有KEVIN和我两个人值班，我们几乎很少聊天，面对面坐着喝咖啡看书。偶尔我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相视一笑，什么也不说。他知道我并不想说什么，他甚至也不和我聊他看的书。偶尔会来客人，我们一起分工协作招待客人。
初三魏海涛来了，他开始和我们讲《啥是佩奇》，说这个视频有多火，我们一起看这个视频，我竟然看哭了。又和我们讲76届美国电影金球奖获奖的电影。KEVIN对这个似乎非常了解，他们两个聊最佳女主角聊了很久。而我竟然都不知道。KEVIN对我说，空了陪我一起看获奖影片。我觉得这个提议也不错。不然真的被这个时代淘汰了。
后来魏海涛忽然正儿八经地对我说：“你喜欢的作家林清玄去世了，你当时知道是不是哭了？”
“啊？我不知道啊，他什么时候去世的？”
“1月23日，我当天就知道了，我以为你知道了，提这个怕你不开心。”
我忽然开始发呆，整个人灵魂出窍般坐着，他们两个聊天我根本听不清楚。
“别发呆了，我们都是凡人，左右不了这个世界的生老病死，开心地活着珍惜当下。”魏海涛拍着我的肩。
我回过神，不明所以地笑笑。KEVIN冲我做鬼脸，我看到的一瞬间，忍不住笑出声来，KEVIN也笑了。魏海涛开玩笑说：“完了，你原来是如此爱林清玄，他走了，你都神经错乱了。”
正月初十，店里的员工都来上班了，一大早，有人送给我一大捧红玫瑰。我看了祝福卡片，什么也没写。我自言自语：“正月初十是什么日子？谁送的？也不写名字！”
有个女孩一脸羡慕笑着对我说：“老板，今天是情人节啊！ 肯定是暗恋你的粉丝送的。”
我走到Kevin面前刚想说话，他对我说：“不是我。”我尴尬地站他旁边，他从口袋拿出一颗费列罗巧克力递给我：“喝美式咖啡配这个吧！”
“谢谢啦！”我打开包巧克力的纸咬了一口，然后端起了我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热美式，别有一番滋味。
中午时，魏海涛捧着一大捧红色的百合花进来送给我，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魏海涛同学，情人节送花给我干嘛？我们都那么熟了，还整这些有的没的。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你是我的女朋友。”
“瞎说什么？”
“女性朋友简称女朋友！”
“那不是你要送好多花出去了？”
“大小姐，别损我了，你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来做你男朋友？”
“你又在开玩笑了！”
“我今天去过你家看你爸妈了。”
“啊？去我家干嘛？”
“全面发动总攻，追求你。”他笑着对我说。
“怎么还有人送你红玫瑰？谁啊？竞争对手很多啊！”他看着Kevin。
当晚下班前，Kevin 对我说，下班他送我回家。我很奇怪：“你不是从不开车上班吗？”
“今天开车了。”
下班后，Kevin 带我走到附近的停车场，他走到一辆黄色的兰博基尼面前，直接打开后备箱，拿出一捧郁金香送给我，我忽然脸不由得红了。“节日快乐，鱼。做我女朋友可以吗？”
我接过花说了一句谢谢，便沉默了。
他帮我打开车门，我坐上了副驾驶。
“我不能做你女朋友。”我想了想还是说了。
“为什么？”
“我比你大太多了，我结过婚，还有孩子，我们不合适。”
“年龄、孩子都不是问题，我告诉父母了，他们也不介意。我喜欢你，我感觉我们很合适。”
“你太理想主义，而我已经被现实打垮了。”
“你不喜欢我吗？”Kevin看着我。
“喜欢。我们的喜欢是没有未来的。”
“有未来，我会娶你。”
“那是你一时冲动的想法。”
“不是，我考虑了很久，不然我不会告诉父母我喜欢你。”
“这对于我太意外。”
“那我给你时间考虑，我等你的答复。那不说这个了，你陪我在车里聊天，可以吗？”
“这车是你的？”
“借的。”
“借的？”
“我的。”他笑了。
第二天，Kevin对我说，他要去法国，父母早就让他回去打理家里的酒庄，之前是舅舅在管，但是舅舅生病了，他的孩子都在美国，只有希望他回去管了。
我问他：“和昨晚的事，有关吗？”
“你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一个身边的人，那么分开就是最好的检验。”
“这是什么逻辑？”
“距离可以让人们看到真爱。”
“好吧！”
一个月后，新的咖啡师来上班了，Kevin离开了。
每一天上班我再也看不到某个角落坐着看书的俊秀的男生，而我还是时不时忍不住朝那个方向看去。
我一天天在时间的钟里穿梭，树叶发芽了，绿了，黄了，落了，而我的孩子们一天天长大。
两年后的某一天早晨，我照镜子蓦然发现多了好多白发……我出门时，看到不远处一个人捧着一束鲜花冲我笑，我也笑了，朝他走了过去。
———全剧终———
2022年2月15日王荫书于桐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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