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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凉山可不小

中国少数民族影像志·班主任的全家福⑧

小凉山可不小

作者:普艺 《光明日报》( 2015年07月12日 11版)
普艺老师 郭红松绘
云南省宁蒗彝族自治县白牛厂完小学生合影

    对于成长于上世纪80年代的初中女生来说,教师是个让人向往的职业。我非常幸运地在21岁就圆了我的教师梦。那年,大学刚毕业的我被派到云南省丽江市宁蒗彝族自治县白牛厂完小搞双语教学。宁蒗属于小凉山彝族聚居地区,是全国的特困县。我所在的白牛厂行政村是特困县中的特困村,3000多米的海拔,既不通水也不通电更不通车,下属13个自然村,方圆30公里的孩子都到白牛厂完小就读。

    进山的路花了足足5个小时,陪同前往的语委主任和教育局副局长看着我手脚并用的姿势,笑嘻嘻地说:“论爬山,你和你的学生比可差多了,照你这个速度,娃娃们每天往返,书都读不成了。你们这些城里的娃娃,细皮嫩肉,中看不中用,等脸上那层白皮换成黑皮,才算真正到我们山区锻炼过。”一句话闹我一个大红脸。

    学校建在一个地势稍微平坦的山坡上,放眼望去,是周遭最新、最气派的建筑。相对两排砖混结构的平房是首批希望工程资助建盖的教室,南头用土坯垒成的五间平房是教师宿舍,北边是一小栋楼板房,下面是寄宿生宿舍,既住人也做饭,楼上是五年级的教室。

    我的教师生涯是在国歌声中开始的。从电压不稳的饭盒式录音机里放出的国歌早已变调,围在国旗下穿着补丁衣服的师生表情却是那么肃穆和专注,眼里甚至还含着隐隐的泪花。有几个低年级的学生,鼻涕都快流进嘴里了都不敢吸一下。

    升旗仪式结束,我正式走上讲台。第一个学期,我负责全校的思想品德课和四五六年级的历史课。我往往是先用普通话授课,碰到学生完全听不懂的,又用彝族话再进行解释。我的彝话不地道,经常把孩子们逗得哈哈大笑,反过来教我。在一来二往的磨合中,孩子们和我的语言能力都有了很大提高。这就是教学相长的过程吧。

    很快到了第二个学期开学,因为五年级的班主任要到丽江培训两个月,我走马上任,当起班主任来。这个班的学生年龄偏大,最大的一个男生只比我小3岁。现在回想起来,面对大孩子,我还是有点心虚,总希望孩子们能完全服从自己。我精心备课,还向其他老师取经。等我正儿八经地走进五年级的教室,开始当班主任以来的第一节课时,却被学生来了一个下马威。那是一节历史课,讲陈胜吴广起义。我才开讲,突然听见一个男孩睡着磨牙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我一教棍打在他旁边的空桌上。他吓得一激灵,使劲揉着眼睛迷茫地看我。这时,全班孩子“哗”的一声笑开了。待他反应过来在众人面前出了丑,怒气冲冲地站起来,狠狠瞪了我一眼,抓起书包就冲出教室。我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了,匆匆给其他学生布置了几道作业,跟着出了教室。下楼刚好碰到马校长,他温和地对我说:“事情我了解了。伍呷家这几天正在逼他娶媳妇,他心烦,你不要和他计较。这个娃娃因为年纪大,不想读书好几回了,是我做了很多工作才留下来的,你要注意方式方法,要给他留点面子。坚持把书读完对每个学生娃娃都很重要。”听了原因,我很惭愧。第二天,我主动和伍呷道歉,他脸憋得通红也说不出话,提起书包上课去了。后来他再没有在课堂上睡过觉,成绩也在慢慢地提高。也许是不打不相识,这学生后来还救过我一条小命。

    学校周围都是崇山峻岭,1990年那会儿,林子还很密,偶尔会有野兽出没。学校条件极差,有一段时间,专门为老师建的简易厕所坏了,就只能漫山遍野解决问题。有一次我绕过山包正准备解决问题时,突然看到一条“狗”向我小跑过来。老乡曾告诉我:“狗的尾巴是翘着的,只有狼的尾巴是紧紧夹着的。”看到这条“狗”的尾巴夹得很紧,身子很瘦,尾巴却又粗又长,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碰到的是一条恶狼。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吓得毛发顿时炸立起来,我慢慢蹲下身,捡了块石头捏在手里。那狼察觉到我的举动,迟疑地在20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与我对峙。我飞快地想着主意,想叫又不敢,正在这时,那狼却掉头跑了。我赶紧下山往回跑,万万没想到,在第一个转弯的路口,那狼早就在那儿等我了。我心里想着“我命休矣”,却听见一声闷雷一般的嘶吼,提着一截树棍的伍呷出现在狼的背后。狼一看又有人,马上转头向密林深处跑了。劫后余生的我吓得浑身哆嗦,伍呷上前冷静地对我说:“果他杰,波(彝族话:不要害怕,走)。”就这样,我被学生救了一次。

    在我成长的80年代,班主任都是要家访的,我也决定效仿,摸摸学生的家庭情况,顺便收集一点彝族传统家庭的资料。开始几天走访学校附近的村庄,渐渐地越走越远。有一次家访完往回赶,已经是晚上9点来钟,天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刚好手电筒也没电了。学生决定带我抄近路。在过一个小山岗的时候,我看见周围有一小团一小团的亮光飘动,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我以为是萤火虫,却不料一个小个子男孩尖声尖气地说:“老师,这不是萤火虫,是鬼火,这里是个坟场。”我当时就被吓得瘫坐在地上。大小凉山的彝族自古都是火葬,人去世后架柴烧,烧完后的骨灰就集中到一个地方埋葬。如果白天骨头里的磷还没有燃烧完全,晚上继续燃烧就会形成上述现象。那天晚上,我被几个大个儿男生连拖带拽离开坟场。为了给我压惊,那个小个子男生在我们身后唱起了《点把点的小凉山》。悠扬的旋律被夜风吹进心里,渐渐平复了我的惊悸。

    时光如梭,脸上的白皮早已褪去,我和当地人一样长出两坨高原红。两个月后我被县教育局抽调参与全县的彝文扫盲,离开了白牛厂完小,离开了我人生中第一个工作岗位。回想当年的教学生涯,学生给予我的,要比我给学生的多得多。我很感恩那段岁月。多年后与当年的马志才校长再次相遇,他告诉我,那些孩子们大多数小学毕业就没有继续读了,但他们都很好,都在踏踏实实地生活着。伍呷当过几年副村长,后学着做生意到广东那边闯世界去了。

    我听了很是欣慰,作为曾经的老师,我不求孩子们大富大贵,最大的愿望就是他们都能平平安安,把日子过出滋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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