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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之地 | 陈龙泉:身边小人物之酒鬼廖八台
 

【成都专栏】

专栏总编:刘元兵

主编:夏祥林  杨霞  梦梅若兮  王建军

/ 文:陈龙泉

/ 图源:堆糖

/ 设计:郭舒

在我们家珍村,如果你问廖树云是哪个,绝对很少人知道,但你问廖八台是哪个,就连三岁的娃娃都晓得。

廖八台在我们村上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其实,廖树云就是廖八台。

廖八台,方头大脸,五短身材,一身赘肉,由于长期抽烟饮酒的原因,门牙已经掉了两颗,安的金牙亮晃晃的,脸皮浮肿,呈猪肝色;两眼迷蒙,行步踉跄,就像打醉拳一样,成天醉醺醺的。

其实廖树云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廖大嫂经常说:“像现在这样,我会嫁给他,还怕是霉登堂了。”

廖树云,从小生长在穷苦人家,手脚勤快,精明能干。像头牯牛,干起活来,他一人能顶几个。

听说廖树云年轻时操过扁卦(武功),三五两人近不得身,十五岁当壮丁出川的时候跟“中正式”步枪差不多高。他打过日本鬼子,也参加过解放战争,后来起义当了解放军,在烽火硝烟、枪林弹雨中,走南闯北十几年,居然把命捡回来了,而且皮毛无损。

廖树云摆起自己的龙门阵都好笑。他说,有一次,有一个兵偷偷揣了一瓶酒在怀里,打仗的间隙,在战壕里喝醉了,趴在他身上睡着了。一个日本兵冲上来,在他背后捅了一刀,只听那个人“啊”的叫了一声,血喷得老高,结果在底下的廖树云躲过一劫。

有时他又很沉痛,他说:“跟我一起当兵的都死光了,看到他们刚才还活鲜鲜的跟我称兄道弟,摆龙门阵,一颗炮弹飞过来,就血肉模糊,有的连尸首都找不到。”说到这些,他眼睛红红的,像要流泪。他经常叹息:“平时死个人,又是做道场,又是开焰口,命值钱得很。在战场上,一死就是成千上万,一条命分文不值啊!”

解放后,廖树云本来可以参加工作的,但他莫得字墨,不得已喜欢上了'弯弯犁头水牯牛”,要求转到农村当农二哥。

廖树云转业时,农村早就土改了。他没有分到地主的房子,幸好东岳庙没有拆,他就寄居在庙内的厢房里,因为东岳大帝还端坐在庙的正殿上,庙堂是我们的村小的教室,我小时候就是在东岳大帝监视下发蒙的。

廖树云和普通人一样,也要娶妻生子,延续香火。

有人给廖树云做媒了,女方是过去在车家湾开酒坊的车裕兴,人称“车一斤”,此人出身酿酒世家,酒量极大,据说一斤烧二锅(酒)不在话下。

那时廖树云滴酒不沾,偶尔喝一点酒,就表露在脸上,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双红眼睛迷迷蒙蒙。廖树云耍朋友的时候,头一次到老丈人家上门,老丈人准备了酒菜要好好款待未来女婿,又是拈菜,又是劝酒,哪晓得几杯酒下肚,脸红筋涨的廖树云晕了头,竟把未来的岳丈喊成“兄弟”,场面极其尴尬,整得他半年都不敢上车家湾去见车裕兴,朋友都差点耍脱。

于是,廖树云开始练喝酒了,每天扯二两苕干酒,一盘花生米或者炒黄豆,坐在空荡的庙子里,对着东岳大帝紧喝慢喝。有时喝麻了想起那些身埋异乡和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哭得像泪人一样。

酒醒以后,廖树云想:如果喝不赢老泰山和几个舅子,以后咋做人?对命不带酒的廖树云来说,喝酒确实是难事,天天喝得醉醺醺的还是没长进,本想不喝了,但一想到车家女娃子那张甜蜜蜜的脸嘴,念头又打消了。

“毛毛雨打湿衣裳,杯杯酒喝断家当”,此话一点不假,国家发给廖树云的转业费就这样变成“二两苕干酒”和“一盘花生米”,在东岳庙慢慢漏干了。那可是他用命换来的结婆娘的血汗钱啊!

好在那时正是抗美援朝时期,当看到中国军队“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时候,廖树云又心痒痒的,想上火线了。他如意盘算:自己命大,是个打不死的“程咬金”,部队上喝酒不给钱,几年后专业又有一笔票儿。 

“总比呆在屋头,守破庙,在东岳大帝面前喝冷酒好嘛!”他对车家妹子说。

车家妹子流着泪,不出一句言。

“我再去当兵了,你就是志愿军家属,哪个敢欺负你?说不定我还会立个功劳,混个一官半职回来,大家都好沾光讪!”

车家妹子说,自己都二十好几了,只怕成了老女子,不想他出去,出去后牛年马月才回得来。战场上子弹有不长眼睛,要是“那个”(牺牲)了咋办。

廖树云说,自己属老虎,又练过“铁布衫”,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死不了。他打死的人起码上百了,一看到那些美国鬼子欺负人皮砣子(拳头)就发痒。

车家妹子最终犟不赢去意已定的廖树云,只好随他。

廖树云底子硬,一路通过政审、体验,换上新崭崭的志愿军军装,显得又年轻,又帅气。就在通知换装的那天晚上,他喝了半斤桂花酒,居然没醉。

第二天一早,他和全公社七个小伙子集合在一起,戴上大红花,公社党委宁书记亲自组织一帮年轻人鸣锣击鼓给他们送行。在阵阵鞭炮声中,廖树云昂首挺胸,迈着方步,向县武装部出发。

送行人群中的车妹子,流着泪,眼巴巴的望着他,可大不嗨嗨的廖树云只是一个劲的憨笑,把车家妹子搞忘了。

到了部队的廖树云,如鱼得水,跨过鸭绿江后,凭着他打了十年仗的经验和不怕死的精神,啃了不少硬骨头,从代理班长升到副排长。“二次战役”时,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身上擦过大鼻子的流弹,棉袄就像豹子啃过一样,露出了白茬茬的棉花,自己却毫发无损,还立了二等功,真是福大命大。当然,比起职位来说,这两年酒量更是疯长。他说,朝鲜天气寒冷,喝酒是为了驱寒,一顿一瓶酒轻而易举就喝下去了,还一点都不醉。有时缴获美国鬼子的洋酒,他也忍不住喝一口,开始像喝马尿,后来喝惯了,觉得比日本清酒还巴适。

转业后,组织安排他到民政局,但他婉言拒绝了上级的好意。他说:“杀人喝酒我得行,耍笔杆子我服输。还是回家耍犁耙吧!”由于没有文化,又只好回到东岳庙继续当农民。

他开始正式提出结婚了。老丈人说,只要酒喝巴适了就行。那天,廖树云带着复仇的心去喝酒玩命去了。他一早就到姚家渡砍了五斤卷卷肉(瘟猪肉),称两斤花生米,扯了二十斤六十度的广汉桂花酒,走了十来里山路,兴冲冲地来到车家湾。这时候准岳丈还在呼呼睡觉呢,只有车妹儿忙前忙后,高兴得像只花喜鹊。

车家妹儿把老汉喊起来,老汉又把两个舅子喊来,一家人凑齐了。车家妹儿炒了几个青菜,烧了一碗蛋汤。几个人就开始喝酒。

先还用小杯子讲礼,接着改用土巴碗轮圈。那二年几个舅子挣不到现钱,平时很少买酒喝,馋得酒虫都钻出来了,每一次都“请”一大口,不一会就满口胡话了,直叫他“姐夫”了,只有老汉清醒:“还没过门,不兴这样叫!”

又过一轮,两兄弟就趴下了,连胡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撤漂。

车一斤,端的是好酒量,二十斤酒都喝了一小半,他居然还能哼川戏,没有醉意。

廖树云晓得棋逢对手了,就说:“车叔,我们干脆一人一斗碗。”

车一斤想,你给老子玩命啊,老子大江大海都闯过,还在你阴沟里头把船翻了不成?就说:“要得嘛,幺女拿碗来掺起!”

车妹儿有点担心,但犟不过,只好掺酒,那一碗酒足有半斤重。

廖树云脖子一仰,下肚了;车一斤埋着头咕咕地把酒扫完,但脸变成了猪沙色,头像戴了金钟罩,都顶不起瓜皮帽了,两脚直打闪,身子往下坠。

廖树云见状,忙去扶他,车一斤说:“我没醉,没醉——想我车一斤能——能醉吗?来——继续——喝。”

廖树云说:“这碗酒,算我敬你,你随便。”说完又仰起脖子喝了。

“好,还是——兄——兄弟爽快,这——这——这门亲事就——就——就定了。”车老汉失态了,廖树云胜利了。

不过酒还得喝,一会儿远亲近邻都络绎不绝地喝酒来了,车家的碗筷用完了,借邻居的用,好在其他人最多二两酒量,不到三个小时,全喝趴下了。廖树云八台酒喝下来,已经喝通了,谁敢再较量!

下午,车老汉才醒来,他说:酿了一辈子酒,喝一辈子酒,从没见过这么大酒量的人。

“他是无量啊,女儿啊,你这辈子苦哇。将来你比你妈都惨啊!”

此后,廖树云名声大震,号称八台酒不醉的“廖八台”。

廖八台结婚后,一天三台酒不少,但忠厚老实,勤快能干,像一头牛,力大无比。有一次,几个壮劳力和廖八台过招,才几分钟个个都趴在地上告饶。

他说:“没有金刚钻,敢揽瓷器活,我廖树云莫得几下子,早就成了冤鬼了。不是老子吹的,老子弄死的日本鬼子跟美国兵少说也有七八十个!”

后来,东岳庙拆了,东岳大帝没有了,他就用原先厢房的旧材料,在东岳庙后的杨柳溪上修了三间房子。杨柳溪用石板盖住,房子建在石板上,溪水从他的房下穿过。这条溪从石龙堰流下来,一直流过姚家渡、赵家碾、东岳庙,杨柳桥、杜公桥、米家巷、旧城子,然后汇入毗河。

廖树云说他建房是有讲究的,房子修在小溪上,每天坐在小溪上,一盘花生胡豆,一坛苕干酒,葱绿的树木扑进眼眶,清新的草味透过鼻腔,喝晕了,泡进水里,巴适得很。

有年夏季的一天,天气闷人,廖树云在家喝了早酒去赶姚家渡,卖点小菜。他挑了一挑白菜,歪歪扭扭到了姚渡,两三下把白菜作价卖了。然后到流向他家的杨柳溪边的陈家酒馆喝酒,一直到天擦黑人都没有回家。家里人着急了,儿女们四处找寻,都没有下落。最后在陈家酒馆发现了他挑菜的箢箕,但都说没有见到人。

后来有人说,看见一个人跳了毗河,样子跟廖八台差不多。也有人添盐加醋,说那人在水里冒了两下就没了顶。

当天晚上,全家人累了一天,疲惫不堪,悲痛欲绝,正在杨柳溪畔呼天抢地烧倒头纸的时候,突然从溪边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还有苕干酒没得?”

起初大家吓惨了,以为是死老汉阴魂不散,回家收脚板印来了。只有当过兵的老大春春不信鬼,要出去看个究竟。

“没得的话,就叫春春去服务点扯二斤,老子想喝酒了。”阴森森的杨柳溪边又传来了廖八台的声音。

老大出门一看,天啦,老汉还泡在水里,裤儿都冲走了,光叉叉的,不好意思从水里爬出来。

“我们还以为你淹死了,你咋晓得回来呢?”廖大嫂又喜又气,差不多是哭出来的声音。

廖八台说:“子弹都打不死老子,未必酒醉得死我吗?我又不是瓜的,咋不晓得回来呢?我顺着河沟回来的,酒早就醒了。酒虫又爬在喉咙上了哈,要是裤儿还在老子早就蹦上坎坎到赵家碾喝酒去了!”

接着廖八台说:“老娘子,顺便给我找条火窑裤!”

“你去喝马尿嘛,还要啥子窑裤呢?你把一家人的脸都丢尽了,还好意思喝酒!”廖大嫂生气了。

“喝酒是我的福气,穿窑裤是老子的面子。几十年老子都是喝过来的,但从来不打光勾子!晓得不?”

随着岁数渐大,廖八台酒量渐小,但习惯依然,总之,一年四季难得清醒。有时清醒了,对廖大嫂说:“我本来不喝酒的,都是为了你,你老汉害的我啊!”

最可怜的是他两个儿子都滥酒,一个得肝癌死了,一个重病缠身却每天揣着酒瓶,当茶喝,只有廖八台九十多岁了依然一天喝三台酒。

这都是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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