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蒋本智 / 图：堆糖
在以成分论身份的岁月，我婆婆嘴碎，喜欢挑刺，容不下任何人，解放时，我家成了富农，三间瓦房被邻居强占去一间，我爹是老大，仅分得正堂，一家五口吃穿住生活全挤在这间房里。
我爹是被人打死的。听哥说：那时我只有两岁，不懂事。村里开地主富农批斗会，并要求选择一个站在旁边的贫农积极分子再次教育，父亲选了沾亲的一位，结果被对方黑拳捣心，不久就吐血而亡了。
母亲从此以单薄的身躯挑起了一个家庭的大梁，除了周密计划家里油盐酱醋一日三餐物质供应外，还得起早摸黑疲于奔命到生产队挣工分，不然口粮分不回去。父亲的去世，劳动力的减少，队里的工分不足，直接影响家里口粮的分配收入。所以，成绩优秀的哥不得不辍学回家。
那时我非常顽皮，常常在母亲劳累了大半天于集体收工之际，必赖着母亲背或抱着我回去，否则，一定跑回原地哭闹不休，母亲忙于回家做饭，免得下午出工时迟到，可我无知，一点不懂大人辛苦。最后还是母亲妥协，让哥来接我回去。
母亲患有眼疾，一遇吹风下雨，总是不停掉泪。每到派我上街买药时，母亲总是多给一份跑路钱，初时一瓶“眼药水”五分，后来八分，最后涨到一角。买了药后，常常还可以买些糖果或零嘴解馋。
我姐姐在洗红薯时不慎落水身亡，有人说我命太硬克死了她，可母亲忍住悲伤，并没有一点责怪我的意思，舅舅劝母亲再找一位帮衬家里，母亲断然拒接：“我不想让孩子遭受他人欺负！”
读小学时的一天中午，全家人正围坐在桌边准备进餐，母亲把饭铲伸进红薯稀饭锅底，像变戏法似的捞起一只瓷碗，碗里装满了稠实、干爽、香甜的大白米饭。母亲把它端在我面前，说：“今天是你生日，你就吃一碗'跳水饭’吧。”除了这碗饭外，母亲与哥碗里几乎是净红薯汤了。
我从没有吃过这么香甜的一次午餐。从此，每年到了这一天，我都能得到母亲亲手制作的这么一碗“跳水饭”奖励，每当我学习懈怠时，我就会想到这碗难得的“跳水饭”，它时常催我自新，提示我奋进。
在经济那么贫瘠、物资那么匮乏的岁月，母亲精打细算，勤俭节约，积攒资源，在七十年代初最为艰难的时间里，在二叔家旁筹建了三间大瓦房，这在当时的确可以说是一个伟大的壮举。让我们跳出了院子正中间逼仄不堪的狭小空间，扩大了我们的生活氛围。
小学毕业时，我的老家正在建设一座水库，拦水坝拦住的水正好淹没了我去乡上读中学的道路，那时没有渡船，来去不方便，我便辍学了。母亲没有读过书，讲不出什么道理，总是慈祥的看着我，让我自己做决定。
集体劳动一年后，我想读书了，母亲说：“去堂叔家借些学费报名吧，堂叔家几天前卖了鸡。”结果堂叔婉言拒绝了我。母亲又说，“去舅母家借吧。”舅母规劝我跟着表弟去花生地捡花生去了。
又一个年头过去了，我说还是想读书，母亲跟队里出纳说了声，出纳借出五元钱，第二天一早去了外乡一个村办初中报了名。下午队里锄地劳动时不慎把堂兄的腿给挖裂了一个大口子，母亲忙于请医生治伤，堂兄不能走动了，我只好辍学了。
到第四个年头，看到身边的小伙伴大多都背起书包上学了，且邻乡容易报名，所以，我也去报名读书了。
路程远了，中午在学校蒸饭吃，母亲总担心我吃不饱，时常留一碗糊糊或稀饭温在锅里，下午放学回家，那饭温温热热的，我总是狼吞虎咽几分钟就吃光了。
那时家穷，衣服补丁套补丁，无数层百衲衣极易生虱子，天冷时，喜欢挨在一起取暖，极易传染“疳疮子”，当我们把这些寄生虫、传染菌带回家时，母亲一遍又一遍、不辞辛劳、毫无怨言地给我蒸煮衣服，消毒、杀菌，清理寄生虫，直至这些东西完全消失。
无论多忙，多累，母亲从不曾忘记子女的生日。当我们到远方读书后，我们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可母亲总是牢牢的记着，放假回家，吃饭时，我面前又会来一碗“跳水饭”，有时还会加上一颗鸡蛋。我们觉得特别惊奇：今天我又过生日了！
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条件有了巨大的改进，我们不再为生活物资发愁了。可是，母亲年龄大了，我们自己也成家了，我时常给孩子提起婆婆做的“跳水饭”有多香，有好甜，孩子总是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眼：“会这样美嘛？”
为了证实我说的真话，我用“东北香米”蒸了一笼纯白饭，孩子品尝后，“只是有一点点香，根本不甜啊。”
当单位重新调整住房后，我准备请母亲搬到单位来生活，我大学毕业时，工资才五六十元，且住在单身宿舍，母亲看后：“不来，你那里还没有家里敞亮啊。”正准备请时，老家打来电话，说母亲病倒了，医生诊断：直肠癌晚期，三天后母亲就离我们而去了。
母亲走了，心里特别失落，以前生活中点点滴滴不时在我大脑回放：集体劳动歇息时，母亲总是坐在我身旁，慈祥地看我用黑线绣枕巾，或跟着女孩子绣丝线花，时常接过千层鞋底替母亲纳鞋底。当他人艳羡时，母亲会说：我老幺的手比女娃娃还细嫩呢。
读书后，时常狂奔回家，打开门，总有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叫一声“妈妈”，总会看见母亲那慈爱的笑容，带一些物品回去，母亲总是说，留着你们自己吃吧，家里有。
二十来年间，我经常在梦里见到母亲，老人家依然慈眉善目，依然牵挂着我们：生活好多了吧？我总是泪眼婆娑的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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