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里斯本原是一无所知，我与里斯本夜晚的邂逅，始于“搭错车”。那夜月亮隐于云后，不曾露出一点儿影，我在酒店门口截下了一辆出租车，把地图递给司机，指点着标在右下角的城堡。司机说：Castelo？我估摸着是，就点了点头，他一扬手，有力地做了个竖拇指的姿势，我们就出发了。
车子驶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一个又一个的广场，商店大多已关门，但典雅的建筑、巍峨的雕塑、优美的喷泉，无不提醒着这座城市的美丽。在等绿灯的时候，司机指了指窗外，我看到了山上的城墙，在射灯映照下的一个个堞口，我意识到那个城堡原来是在山丘上。司机边说边打着手势，比划着弧圈和蛇行，大意是问我是否继续上去。
我有点犹豫，我其实没有既定非去不可的目标，我觉得现在处身的这一带，已是城市商业的中心，有着整齐的气度不凡的街区和广场，在这里逛逛就很不错。但我又想，既然车子能上山，那就干脆先上去，然后再一路走下来，这样可以多看，只是不知有多远。绿灯亮了，我还在沉吟，司机只得笑了笑，继续前行，我也索性由得他去了。
但我很快就后悔了。从上山开始，车子就左折右拐，越走越窄，街上了无人影，只有路灯无力地散发出一朵朵的晕黄，我就似进入了一个黑暗的迷宫。司机倒是驾轻就熟，车子还能开得飞快。而我是暗暗叫苦，我不知道我还能否认得路下山，我不知道山上还能否找到出租车。最后，车子终于在一座拱门前停了下来，司机示意到了，等我下了车，他也毫无等待候客的意思，一调头，走了。
看着汽车的尾灯消失在黑暗中，我不禁苦笑。也罢，既来则安，我穿过拱门，沿着石路继续往上走去，但我估计城堡是不可能还开门了。果然，一扇紧锁的铁门挡住了前路。我打量四周，其实是身处一片密密麻麻、错落有致的民居之中，里斯本本就是一座山城，传说她一共有七座山丘，我现在大概就是在其中的一座里。但这片民居也太静谧了。
街上有四个东亚人模样的青年男女在流连，他们好像挺享受这里，趿拉着拖鞋，说着笑，随意在马路牙子上坐，随意哼着小调，甚至随意伸手舞蹈。他们也许就住在附近，在这里找间小旅馆住下，倒是可以感受到最原汁原味的里斯本的生活的气息。他们的快乐感染了我，但我是怀了寻找归途的心，无法留下来细细分享了。
四下的街道，或者只能称作小巷，窄窄的，曲折蜿蜒，而且陡峭。地面铺着方块的石头，磨得乌亮光滑，就似打了一层蜡，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光芒。巷子两边的墙身都是黄色的，也许是白色，这样的灯下实在辨认不清楚，而家家的门窗倒是用了心的装饰，小窗台上摆满着盆花，也有的墙上拉了线，晾挂着衣服。有一位青年，坐在门坎上，独自弹着吉他。我抬望小巷上那露出的狭长的夜空，可惜不带一点月色。
我闻到了咖啡的香味，是家茶座，小小的地方，就在自家门前摆了两张桌子，围坐满了人，很多都是老者，轻声而热烈地聊着。我走下一段步级，突然眼前出现耀眼的亮光，紧接着是嘎嘎的声音，原来是一辆正沿着铁轨驶上陡坡的电车。我让过车子，横过马路，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小广场，整片山丘的景色也随之展露开来。
民居、教堂、巍楼、尖塔、棕榈……，还有岸边的船只，灯火阑珊，星星点点，从山上一直铺陈到海边，霎那间，我所有的郁闷都尽消而去，我迎着山风，或者算是海风，管它呢，我倚着栏杆，长吸一口气，太美了！真是动人的夜色，她不浓烈，不张扬，没有七彩的霓虹，没有五光与十色，她只是泛着白色或者黄色的灯光，纯纯的，万家的灯火。
路边的三两情侣在窃窃私语，露天茶座的姑娘静静地收拾着桌椅，一个女孩从商亭老板的手中接过了甜筒。电车不时驶过，嘎嘎的声音渐渐而来，又渐渐而去，它雪亮的灯柱远远的有时还可以在山间的房隙中闪现。我呆看着，久久不愿离去。我告诉自己，白天时一定要再来。我跟着铁轨，逶迤下山。
重回到山下，正对着大海的是一座恢宏的广场，正中矗立着一尊骑士像，穿过塑像后的凯旋门，便是热闹的商业区了。这里规划有整齐的棋盘状街道，石块铺就的路面更加闪亮，道路两旁是饱经了岁月冲刷的古老建筑，却依旧容光焕发、气派笔挺，商店大多打烊，但行人不息。一些街区全为酒吧和餐厅所占据，街上摆满了桌椅，灯火通明，洁白的桌布上摆着香喷喷的烤鸡、鳕鱼和通心粉，当然，少不了的还有葡萄美酒。
在一处露天酒吧，一位年轻的女歌手正在吟唱，而旁边的男子则抱着一件传统的乐器在伴奏，乐声中带着淡淡的忧伤，隐隐的离愁，四周棕榈树下的桌子旁坐满了酒客，屏息聆听，又或和着音乐用手指轻敲酒杯。我也停下了脚步，站在篱笆前，远远的听那歌声，听它就这样悠扬的飘荡于这里斯本的夜晚。
2007-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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