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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顺德均安镇沙头村的一条小巷里，我找到了冰玉堂。当年漂洋海外的自梳女们怀念故土，希望能落叶归根，但回来又迫于陋俗而不能在娘家居住和辞世，于是就筹资建了这座安老院，用以度过晚年。
清末民初的顺德，蚕丝业发达，许多女工经济上可以自立，眼见姐妹出嫁后多在婆家受气，她们不甘受缚，就择日梳起发髻，以示不嫁，成为'自梳女'。自梳女亦难免遭人奚议，且到了30年代，丝业衰落，本地难以撑持，听到南洋打工尚可维计，遂结伴经香港乘船前往。也有一些到婚嫁年龄既不出嫁也不梳起的少女，也一同漂洋过海，工作多年而终没有成婚，实际上也成了自梳女。在外生活之种种辛酸，大可料想，就不论及了。40年代，均安沙头在南洋谋生的自梳女成立了同乡会，她们倡义在家乡建一间安老院，凡本乡旅外姐妹，回到家乡没有依托的，均可入住，不收住宿费，遂有冰玉堂。
冰玉堂并不大，就紧挨着巷子。我顺着屋墙找到了院门，却用一把锁头锁着，隔着铁栅往里看，是个小院，见有丛扶桑，我们都叫大红花的，正盛开着，还有好些盆花和杂树，荫凉下铺着石板，引向一扇趟栊门，半敞着的，再往里才是正堂，却不见人影。我在外面走了一圈四下寻问，从侧屋开着的小窗往里看，没有什么摆设，只些许塔香、油灯正在燃点着，但依旧未闻人声。
然而，院舍里是住着人的，终于听着动静来了一位妇女，五十岁上下，想是照料院子的，答应让我进去参观，她开了门锁，领进了院子，就自忙去了。我穿过前院，来到了正屋前，楣上写的是“鹤岭静安舍”，鹤岭是这一片的地名。进了屋，只见中间是小小的一个天井，两层的楼房四面围住，正中大堂廊柱的拱劵顶上写着“冰玉堂”三字。几只雀鸟在房檐间飞窜跳跃，不时啾啾鸣叫，我不由放轻了脚步。
左边的敞厅里，两位上年纪的老人正坐在在一张桌子旁，边折着冥镪与纸符，边缓缓的说着话，仿佛是说着些后世的事，并没有理会我。我也不敢打扰，就转入了右边的敞厅，见沿着墙边放了一圈木椅，墙上挂着些相框，而再没有其它东西了。敞厅前面还有一小厅，里面有一架木楼梯，我从楼梯往上走，尽量把脚步放轻，但仍踩得吱吱作响。
上面全是木楼板，分成前后两个房间，都是空空的，但后面的还留着两张木板床，所谓床就是用条凳支起床板放一张草席而已。房间的左边有两扇窗，外面就是人家民宅了；而右边也有两个通风孔，孔那边则是中座的大堂，大堂是不设二楼的，一屋到顶，它的采光窗上面不知道蒙着什么东西，透着殷红的光；房间的头顶上还有两块明瓦，也漏下光线，但纵是如此，还是显得甚为幽暗。
我回到楼下，去看正堂，里面供着观音菩萨，左右两厢则放着已故自梳女们的灵位，一大块牌子上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名字，如同记录了一段段的自立抗争与漂泊生涯史。屋里悬满了塔香，但香烟并不浓，只淡淡的萦绕着。从侧门出去，后面是一小菜园，旁边还有一小庙、一间小房，但地方都不大。听说冰玉堂最多时曾有三十多人在此同吃住。我又回到了敞厅，老人们尤在折着纸品，我想跟她们聊两句，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算了。
原先的妇女送我出来，我和她道过谢转身走远，在背后听得她又把门锁上了。
（鲸鱼腹 2005-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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