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草】吴红铁现代诗——铁

LAN CAO 蓝草

作者简介：吴红铁，男，汉族，1978年1月生，江西鄱阳人，现居南昌。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在《诗选刊》《诗潮》《长江丛刊》《艺术广角》《名作欣赏》《红豆》《文学与人生》《湖南诗人》等刊物发表过大量组诗，入选《2014年中国诗歌选》《钢铁与火焰的诗情》《2013—2015年度南昌诗歌精选》等多个诗歌选本，著有诗集《孤岛一叶》《泡沫》《指上听琴》《我爱唐人》等四部，作品获江西省2011年谷雨诗会一等奖。

诗观：诗是对语言的挖掘、探险和重新定义。

吴红铁的诗

铁(节选)

一

一块铁，被放进炉中

在火焰之末，拒绝熔化

它的意义不在于百炼成钢

做高楼汽车的奴才

它的特点生而硬

自始至终保持一种颜色

它的论调独立，深沉

排斥重复与嚼舌

一块铁，被扔进残渣中

因为拒绝熔化

它的意义

不在于人们需要什么就变成什么

二

一块铁，在角落

它是安静的

躲避来自火炉

来自太阳

来自银河的

水

一块铁，不问前生

他的前生估计是权贵，是富豪，是游侠

所以今生罚他写诗

炉子炼它

太阳热它

水给它锈给它烂给它存在与死去

一块铁，在客厅

房间里的铁娘子冲他喊了一句：

老铁，拿杯水给我喝！

三

他们说铁会疲倦，生锈

然后腐烂

从木头和城墙里，被拖出问斩

高塔，炮楼，就等在咫尺

他们说铁会投降

像战争年代的俘虏

放下武器，以免骨头支离破碎

以免故乡四分五裂

他们说铁与金子没有等量的价值

一个速朽，一个永恒

他们说铁没有光芒，不属于青天

只能比黑夜更黑

四

抡起锤子你来我往

尔后淬火，烧红，再把铁

锻打成圆的，长的，扁的，尖的

及一切的屈从之物

打铁的红铁不这么干

他也不撑船，不磨豆腐，不吆喝嗓子

他讨厌固定的模式

讨厌压迫

红铁轧过钢，握过钢钎

却没有打过铁

他也没打过张三

没打过麻将

他有时连身上的灰尘都懒得打

可是他还得写诗

还得署名

还得在键盘上一次又一次打铁

就像拉起风箱的铁匠

日复一日

五

身后，雷声来了，铁，不要听

一场风暴，无法先知

而灯光，已暗埋一枚引线

八月，西北有一场雪

铁，不要听，冰，注定燃烧

只是，在等候一根火柴

一声巨响，铁，不要听

残垣，断壁，碎片

一页空白，皆在纸上

六

它比谁都无聊，一块铁跑了出来

不在炉中烧啊，炼啊！

它比谁都害怕改变，拒绝一滴血的生涯

在秋天与冬天的博弈中，一块铁

不在家静观其变，反而满世界嚷嚷：

谁欲借我的身体行凶？

它比谁都恐惧战争，拒绝一滴血的出现

一块黑色的铁，与一滴红色的血，不期而遇

它并不想看到热烈，或是悲伤

七

怎么说，都是一块生硬的铁。

不在炉中。

打造它，锤炼它，使它柔软。

然后，做成刀斧，枪炮；

然后革命；

然后，建造起宫墙。

怎么说，它都不能发光，发笑。

只能发火，发怒。不在炉中。

打造它，锤炼它，使它臣服。

然后，做成铁骨，钢筋；

然后售卖；

然后，建造起大厦。

怎么说，都是一块顽劣的铁。

不在炉中。

八

它的一生，都在流亡。

比，草原的风，

戈壁、沙漠的荒凉，尤甚。

它坐在那里，被时光临摹，

烈焰帖、黑夜帖，北风吹的稀散帖。

天空，一如往昔，

没有明月。

九

十面埋伏。

就在你手中的弦，

身上的骨，

眼睛里的瞳仁。

将军令，摆在王的盛宴上，

你的刀斧手，万马齐喑。

四面楚歌。

你拔剑，给天，

一颗大好青春头颅，

美人的，泪。

十

你尽管吞吐，吞吐。

天。下的锈、气，乃至沉闷。

你尽管谩骂，诅咒。

雪山，睡了。

梦，初醒。

你，又假装忘记，

昨夜的，荒诞。

十一

从一开始，就注定，

她的舞，是孤独，与风诀别。

如恒河的沙，银河的星。

亦如刹那。

与山、与海、与树枝一道，

在漫长的时光里。

她的舞，收起了羽翼。

成为雕像。

十二

他生病了，

缺少血与火的锻炼。

脑子坏了，

胃空了，

人焉了，

谁来喂养？

谁来拯救？

时光，

青春，

碎片的记忆。

这世上，有太多的无辜

被拷问。

十三

生冷。

给了这个季节

白月亮，红太阳。

你都不选，

你赖在被窝里，

不看书，

不写字，

就呆呆地想。

啥都不做，

外面的世界与你无关。

你只选自己的鞋袜，衣裳。

剃须刀生锈了，

梳子斑驳了，

你都懒得照一下镜子。

十四

从第一首诗的第一行开始阅读

废墟，辽远，及

站立的祖国。

它的翅膀，足以掀开太平洋的一角

你翻开的空白。

十五

懂不懂，已无关紧要

一条小河

一棵小树

一只小鸟

都在奔赴深夜

万物即使为灰尘

我和你，即使从虚开的花朵出生

也不能避免一场战役打响

绝无慈悲

十六

野火烧过了团圆，从荒野

浑身赤裸归来，带着创伤与荣耀

它躲过季节设下的骗局

逃过漫漫长夜

此时，正与我对峙

向我索要江山、美人

步步紧逼

我手持一把铁剑抵抗，在寒春

掌一盏灯

守一座城

十七

它，跋山涉水

来到这里

对抗天下最隐秘的

心事

它在春天发芽，然后建造

一座火炉

它对叶子说离别

然后在深夜

埋下他乡的一根

骨头

十八

他们说我是一块顽石，

没有五脏六腑，

可以任意烧、炼，不用眼泪。

也许吧！

他们说我生来死硬，

一意孤行，

本不该从荒野带到人间。

也许吧！

在炉中，我只有一秒回味：

属于宇宙的秘密，

属于火的秘密，

属于背叛的秘密。

十九

我每天从那棵树走过

它掉的叶子，想必还未腐烂

窗台没有明月

它枯落的时候，我在睡眠

等有一天

或许是春天走远了

一朵花锈迹斑斑

就在掌心开放，而那一天不会

苍凉

二十

铁和路，原有一段长长的距离

好比身体与远方，可

战争缩短了赴死的前奏

矿石、金属及火山不得不粉身碎骨

路到荒芜

铁到腐朽

二十一

一块铁，有自己的世间

因果。

于这欢乐、于这悲伤，于这一路

杀伐。

它开始拒绝，拒绝河

拒绝山，拒绝一次又一次的交锋。

它开始慢下来。

一日给太阳，一夜给月亮。

把刹那献给平原上的草，献给花，献给一滴

雨。

然后，回到家乡。

二十二

寒意，春意，再往后的声音，

开进了地铁。

铁，不能抵抗疾病，

它试着熔化，铸造陌生、唾沫，或

史诗传说。

而雪的出现，是始料未及的

需要慢慢解释，再带着春风一道隐姓

埋名。

二十三

他坐在铁上，就想着自己是坐在

云上、山间。

众生，就坐成了一根根草，

一只只刍狗。

大地，还是空、苍白，等着谁夺路

而逃。

等着你归来，听一位小姑娘

胡乱吹着口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