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镇的医生

石门镇以前没有医生，以后也不会有医生。

天气开始暖得像团棉花，枯树冒牙，柳条抽枝，万花盛放，生活了几百年的人们听着布谷鸟的叫声刚把谷种洒在光滑的泥上，均匀地撒上用细网格大铁筛筛出来的细粪，用塑料薄膜盖上，期待它长成最好的秧苗。

那天早上，医生铝铝刚拿开门板，就进来一个感染了风寒的女人。

人们都说，这石门镇的第一阵春风，是医生的到来吹起来的。    

铝铝医生是远地方人，有着所有妇女期望的丈夫的样子：年轻，娟秀，书生气。一看就是上等人，手养得白白嫩嫩，人们都说他打针温柔，说话的声音能征服任何女人的心。从他春天在石门镇开张的第一天起，就拥满了人，一些人纯粹为了看他一眼，一些人凑热闹，真正看病的人倒没有几个。

相反，镇里的神婆那显得冷清许多，她每天懒得洗脸，天天指着墙上的壁画骂人，从积怨已久的仇人骂到新来的医生，无所不包，无所不骂，甚至门外路过的人，门前的道也能找出名目来骂。诊所每开一天，她的危机感就增加一分，她深深感到医生的存在是个巨大的威胁，这几乎能让她断送了家族几代人的事业，再也不能让她大显神通用符张和香灰烧水治病了。

“这些愚蠢的人，早晚要被医生害死，也早晚要把我害死。”“怎能不相信神力呢。”“如果有了医生，这里将走向没落。”神婆在上香的时候念念有词。

女人和病人依然和开张的那个春天一样往诊所里跑，这让所有的男人隐隐担心，把田地里的精力分散一些在管自家的女人身上，但女人总能找到无法反驳的理由往诊所里跑，男人们只好也跟着跑到诊所里来。

这个问题在初冬时节获得了圆满的解决，医生要结婚了，和镇上一位秀丽端庄的女人，这位医生的未婚妻也曾是他众多的病人之一。

婚礼很盛大，鲜花摆满了街道，迎娶新娘的主道上万人空巷，欢呼声几乎都触到了天际，医生和新娘羞红的脸十分迷人，随着人群的簇拥一步一步向新房走去。那天几乎全镇人都去了，特别是那些被医治好的病人，医生获得了男人们热情敬酒最终不胜酒力醉倒在场，医生的妻子则成功获得了女人们的全体妒忌，背着医生进了洞房。

婚礼那天，神婆在家扎稻草人扎了一个下午，她那已经快半年没来过人了，再这么下去，她早晚要叫人遗忘。

让神婆重回镇民视野的是她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出现在诊所里。因为路上天冷结的冰，神婆摔断了手，一天比一天肿得大，求了很多天神烧了很多纸钱仍然肿得像糊上了黄油锃亮的生面团，终于碍开面子进了医生的诊所。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镇，都说神婆连自己都治不了自己进了诊所，有人开始质疑起神婆身上的神性，有人则直接称其为骗子。

神婆伤透了心，在换了几次药后她彻底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整日闭门在家，下决心一直到死都不会再出门。

又一个春天来临，布谷鸟再次叫醒每个清晨，医生看着妻子日渐隆起的肚子想起刚开门的那个春天的早晨，时光快得就像一过不回的风，本想到会很艰难，没想到他的诊所为他带来了该拥有的一切。他轻轻的摸摸妻子山丘般的肚子，怀着无限的感慨亲了她一口。

第二个春天医生照例接诊了很多人，有时候还跑到病人家里诊治，热情得像亲人。尤其让医生开心的是没有孩子再喊自己的小鸡鸡痛，自从去年夏天他告诉他们的妈妈用肥皂给他们清洗之后，医生忙活了一年，总结出来细菌引起的感染是根本无法让这些普通的民众理解的，毕竟他们看不见，也无法明白脏水里活着的成千上万的细菌到底在哪，一切对于他们就好像魔术。

过了春天，蝉鸣声在烈日的炙烤下响起来，桑树上结满了黑红的桑葚，底下的泥土里掉下来很多毛虫，孩子们扯完桑树叶子喂蚕后正一前一后的追赶着挑弄着这些拼命想要离开的毛虫。大街上铺满了金黄的麦子，男人们身上的汗水味随着风传到女人嘴里，她们正在河边洗自己丈夫换下来的一股汗臭味的衣服，身后广袤的田里看起来像一幅丰收的油画。

比天气更热的是一个消息的传开，河边上住的那户人家的孩子没了，死在医生铝铝的诊所里。也有人传的是河边上住的那户人家把自己重病快死的孩子拉到医生的诊所里，医生还没来得及兑好针水孩子就已经死去。无论哪一种，不可争辩的是孩子已经死了。

仿佛炎炎夏天里爆炸的一颗核弹，人们惊慌失措的描述事情的经过，全然顾不得细节上的偏差。

诊所没能撑到第二天就被封了，封条之上还有死去的孩子的爸爸用红油漆写的“杀人凶手”四个大字。

医生被判赔偿对方二十六万，按他的经济能力几乎无力赔偿，随之医疗体系的检查吊销了医生的医师资格证，所剩针水药品器械全部充公。

医生不再是医生，铝铝带着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回自己的家乡去了，像逃犯一般，深夜悄悄离开了这个镇子。

一系列的变故让石门镇的人们措手不及，谁都不知道究竟该同情哪一方，直至后来我们也不知道死去的孩子到底是被针水害死的，还是孩子都要死了才拉到医生诊所里讹一笔。

唯一明确的一件事是，石门镇再也没来过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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