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丽洁
清明将至，雨水渐丰。这雨，让树苗像喝了神奇的“仙方”，一天比一天茁壮，枝头的嫩芽，一夜间染绿了目之所及的天地间。清明前，桑树的小绿芽儿萌动的时候，养蚕的序曲就开始了。
小时候清明没有假期，但是有最喜欢的蚕花庙会。人山人海的队伍簇拥着美若天仙的蚕花娘娘，在没有网红的年代里，她们就是“流量”。蚕花娘娘坐着大花轿巡游时，蚕农呼着喊着，手臂举得老高，就为了多接一点“蚕花”。这“蚕花”，是蚕神给人间蚕农清病去灾的甘露，由蚕花娘娘向四面八方聚集来的蚕农抛撒，为他们带去今年养蚕的好运。村民跟着轿子“轧蚕花”、看表演，抢到的蚕花要去放蚕房，蚕花娘娘给的好运会弥漫在蚕房的竹匾上、桑叶蒲凳上、蚕网上，等待蚕种发来，小蚕健健康康到大蚕，大蚕结茧到丰收。
早在每年12月，新市镇各村就早早统计每家每户今年要订的蚕种量，多的要养5~7张蚕，我们家一般是2~3张。爷爷说，养蚕是要缘分的，养得好的人，蚕白白胖胖，没有什么病害；没蚕缘的，就是订再多，收成也不高。这大概是说，一家人的蚕运吧。那时候养蚕比收成，一年三季，一季春蚕，两季秋蚕，每个小队都有“养蚕能手”，放到现在可以叫“养蚕达人”。二三月，先清洗消毒布置好蚕房，四月初求了蚕花，四月底，就该领蚕种了。
一个长方形的木框一分为二，一边各一张蚕种，网纱包着的蚕卵，比芝麻都小。奶奶领蚕种的时候，会解开她的斜襟上衣，把这金贵的种子捂在胸前，不吹风，不受冷。拿回家的蚕种要马上放进温暖的蚕房，剪开纱布，倒在“桃花纸”上，等着它们孵化。蚕房需要保持着固定的温度，以保证孵化质量。这个温度又怎么保持呢？如果是村小队里的共育室，会在地底开沟壑，一圈一圈的，上面是铺盖住的，灶在外面烧，联通着这些地沟，热气就会布满整个地面，他们管这个叫“地火龙”，简单说就是“人工版地暖”。在家里养蚕，爷爷奶奶他们就在蚕房放置一个“火缸”，就是点着谷皮闷着火的炉子，每隔两个小时就要看火候，确实很辛苦，晚上是没有一个完整觉的。
蚕孵化了，也到“五一”假期了。当时的“五一”劳动节放假还是七天，老师会留不少作业，抄写半本书的生字词语、好几张手刻油印的语文数学练习卷，比起现在的看教育视频、做亲子手抄报、写出游日记，那时候的作业枯燥很多。但我们有池塘和田野，有风筝和溪水，还有龙虾和桑叶，这么说来，是比现在的孩子快乐，我们的“玩具”都在大自然里，大自然也教会我们热爱农民最珍视的土地。那些年，我的劳动节都是看长辈“掸蚕”度过的。
我钻进蚕房，漂白粉和烟火气交织，整个屋子烟雾缭绕。奶奶小心翼翼拿起一根鹅毛，把一群蠕动的黑乎乎的小生命，一点点掸开，不能伤到娇弱的蚁蚕，这是“收蚁”。而此时的蚕房温度计上开始有了湿度，灶里不时要加水，让水分蒸发来保持这个湿度。把蚁蚕分到蚕匾里，它们的“丝路蚕生”就从这里开始。这个阶段的蚕宝宝可以啃桑叶了，只是要切成固定规格的细丝，慢慢喂。
春蚕是蚕农养得最多、产量最高的一季蚕，因为桑叶质量好，杭嘉湖平原的气候也适宜。在清明的春雨绵绵和立夏的万物繁茂里，一年里忙碌的春蚕光景就此打开，序曲奏响的是千百年观察试错后留下的未雨绸缪，是尊重天时地利人和的吃苦耐劳。消毒少一遍都不行，蚊子咬得满身包也不能擦花露水，你在前面的环节里马虎，后来的收成就不如人家。接下去的一个月，它们都做好准备没有一天衣衫是干的，没有一顿饭是按时吃的。这是朴素的农民精神，为了白花花的蚕茧在过秤时的安心，蚕农知道，想要茧子多，必须“开好局，起好步”。四月不早起，六月要着急，无论是多求点蚕花，还是按要求配“防病药”，序曲也得一丝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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