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嚏

方奕平出门的时候就感觉鼻子不舒服，里面若有一个虫子似要往出钻，痒酥酥的，好想打喷嚏，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打不出来。

他急火火冲到汽车站，翘首等着公交，准备坐车赶回厂里上班。车站上，和他一起等车的还有别的几个，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丫头，一位四十出台的妇女，手里牵着个八九岁的小孩，小孩子背着个沉重的书包，手里拿着面包正往口里填。旁边还有一个六十多岁戴着帽子的老年人，衣领竖起老高，把自己裹得严实。

方奕平鼻子又是一阵发痒，想打喷嚏，耸动鼻翼试了几下，还是没有打出来，他不自禁地抬起手，在鼻翼上揉着搓着。他闪过身子，退后几步，在绿化带吐了口痰，重又回到站台。

车进站了，方奕平跟随在六十多岁的老者后面，最后一个上了车。车上人稀稀拉拉的，散坐在各个角落，有些学校都放了寒假，不像往日里有那么多学生。方奕平快步向后走，在后排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刚一落座，鼻头突然间一阵痒，不待他反应过来，一个响亮的喷嚏喷薄而出，满车上的人都转回身子看他，他不好意思地冲众人笑笑:“鼻子不太舒服。”众人在表示惊诧和鄙夷之后，又转回了身子。方奕平暗自愤愤:一个喷嚏而已!

愤愤归愤愤，方奕平还是强自压制住自己，不要再打出来。但似乎这样的压制并不怎么管用，也或者是哪里有压制哪里就有反抗吧!他越是想要抑制住自己，鼻子反而故意和他最对似的，里面就越是痒痒。感觉到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掏出纸巾来，掩住口鼻，接连又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才感觉稍微舒服些。不待他反过神来，前边邻座旁边坐着的一位中年妇女就一转身子，怒目对着他发了飙:“你怎么回事儿呀？还讲不讲一点儿公德？那么大个人了，也不注意注意场合。”说着，伸手往坐在过道那边的一个小孩子身上一指:“还有孩子呢？”方奕平用纸巾捂着鼻子，抱歉地说:“对不住，对不住啊!鼻子嗯嗯，早起鼻子有些不舒服!”在方奕平前面上来的那位老人开口说:“说你这人吧，有病该看就去看，别硬撑着!”显得语重而心长。奕平心里说:你才有病呢!口里却还在一个劲儿赔着小心:“是，是是，有病就得去医院。”刚刚发飙的那位中年妇女一听这话，一下子就炸了:“还真的有病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病就得赶紧去医院，还坐公交？现在这人都什么道德水平？就说你呢，你什么道德水平，也有点公德心好不好？”

方奕平有心不和她计较，强压下心头的火气，依旧赔着笑说:“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少装，少装!我就最见不得你们这号人，缺乏教养，还扮着一副可怜相!”方奕平正想争辩，鼻翼又是一阵儿痒，头一颤，一个喷嚏又打了出来，这次，不偏不倚，正打了那位中年妇女一身一脸。“哎呦!好恶心!”奕平从身上掏出片纸巾，想给她擦擦，一想，对方是个中年妇女，凹凸有致，自己一个男的，想想有那么些不合适，于是就把纸巾递过去，不想那女的一手给他拨开:“谁要你的纸一边去!”说完，自己从随身的手提袋里拿出包抽纸，抽了张，在自己浑身上下涂抹。“我真不是故意的，大姐!”奕平解释着。还没等那位中年妇女回答，那位六十多岁的老年男人就开了腔:“你说你这人吧，啊?人家就说了你几句，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大家好，你怎么能这样儿呢?”奕平辩解道:“我哪样儿了？我不就是一时没忍住么？”“现在这人都怎么了？自己做的不好，别人家还都说不得了？”这时候前边一位穿着时尚的嘴唇涂抹得血红的老大妈回过身呛了句。

“我又没怎么，就是鼻子不太舒服，真没病!”方奕平解释说。“没病你打什么喷嚏呀？没病你打什么喷嚏呀？再者说，你见过哪个有病的人会承认自己有病了？”那位中年妇女又怼了方奕平一句。前边那位涂抹着血红嘴唇的老大妈也附和道:“讳病忌医，现在的人都这样儿，生怕自己去了医院出不来。”方奕平待要回几句，又一想和一个老女人计较划不着，悻悻地刚要坐下。那中年妇女又开了腔:“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活在世上，活现!”方奕平再也忍不住了，也不想再忍，就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侮辱谁呢？再说一句试试？”前边的那个小男孩子见后面吵了起来，回过头去想看看热闹，坐在他旁边的妈妈拦住了:“吵个架，有什么好看的!宝宝长大了可不能学这样的人，自己明明做得不对，说话还这么横!借着自己膀大腰圆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方奕平振声说道:“客观点儿好不好?谁欺负女人了?”“没有欺负女人，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呀?”旁边坐着的一位小伙子这时也搭了腔:“厉害，厉害你冲我来呀!”那位中年妇女看到有这么多人帮腔，这时也腰一挺说道:“一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女人，你算什么本事？你算什么本事？”说着话，还抬起手来指着方奕平的鼻子。司机听到后面吵得厉害，就把车靠了边，吼道:“一大早的，吵什么吵，还坐不坐车了？不坐了下去!”

“那么大个人，什么素质，我呸!”前边涂抹着血红嘴唇的老女人说道。方奕平压下满腔怒火，闷声坐下:“司机师傅，开车吧，我不和她们一般见识，一大早的别耽误了大家事儿。”司机师傅见奕平这么说，就发动了汽车继续行驶:“几句话的事儿，至于嘛!”。

“明明就是他打喷嚏不对嘛!”那个中年妇女还在喋喋不休嘟哝，可是声音已经比刚刚低了好几度。旁边那位六十多的老男人又说了:“他也就是打了个喷嚏哈，其实也不是多大个事儿。”前边那位涂抹着红嘴唇的说:“喷嚏，喷嚏？你了解喷嚏，这喷嚏的从鼻子里面出来的时速，据科学家测算，可是超过了160公里，这里面要是带着病毒，那得传染多少人，咱这一车在坐的几个，恐怕都跑不了。”“可不怎么的？我这还带着孩子呢!万一要是给孩子传染上了，你说这怎么得了哦!”“是啊，是啊!我们几个大人还撑得住，传染给孩子可怎么得了？孩子可是国家的未来，这种行为往大了说就是在摧毁祖国的未来。”那位中年妇女适时地附和说。方奕平再也忍不住了，疾喝道:“我这一个喷嚏就能毁了祖国的未来？好大的威力哪!位这个喷嚏简直比美帝国主义的导弹还要厉害哪!”“我那……我那就是个比方。”中年妇女心虚地说。

方奕平正待再要回她几句，公交车这时候又是一个刹车，缓缓停下，那位年轻的女人一拉她的儿子:“宝!走，下车!”临下车了，又回过头来:“下次坐车把素质带上!”说完，不待奕平还嘴，拉着她的儿子“咄咄咄”迈着小步走远了。从前门又上来了几个男女，有年轻的，有年老的。

汽车重新发动，平稳得驶向下一个站点。行驶中，车辆右前方的路口突然冲出来一辆电瓶车，司机一脚刹车，车身猛地一震，前面坐着的那个涂抹的血红嘴唇的老女人一仰一合，头在旁边的扶杠上撞了下，她疼的“哎哟”一声喊了出来。“你怎么开车的?”司机师傅耐心解释道:“车辆运行当中，遇有刹车等紧急情况，请大家扶稳坐好!”“你这样开车开车，可是要出事儿的，我要投诉你!”方奕平在后面开了口:“眼瞎呀?没看到刚刚有个骑电动车的横穿马路么？喊什么喊!”方奕平抓住机会，反击道。那女人被他一阵抢白，硬是把一肚子话活生生给憋了回去。

车厢里暂时安静了。

刚刚窝了一肚子火，鼻子里似乎那份痒痒也丢下了。这会儿突然安静下来，心稍微一闲，鼻子里又开始发作，越是想要忍，越是忍不住，方奕平突然又是一个喷嚏，响响地打了出来……刚刚被他一句话呛回去的那位涂抹着红嘴唇的老女人一下子弹了起来，忘记了自己刚刚被撞的痛苦，伸手指着方奕平:“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当公交是你家呀?想啥时候打喷嚏就啥时候打喷嚏，我给你讲，我给你讲，我要是有一丁点儿不舒服，跟你没完!”好久不吭声的坐在方奕平前面的那中年女人也接口说:“就是，这是公交车，这一车人要是都让你给传染了，大家都得找你负责!”

方奕平从座位上站起来:“我负什么责，你想让我负什么责？”旁边那位老者这时候不阴不阳地来了句:“负什么责你自己知道，你对人家做了什么就为人家负什么责呗!”“我对她做了什么了？做了什么了？不就是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嘛!”这时候，前面一站刚刚上车的一位方脸中年汉字开口说:“男人嘛，做事儿就得敞亮，自己个儿做下了，就得负起这个责任来。”“别急，别急，这位大哥，你说我做了什么了？这一大早的我能做什么？”那位中年女人闻说，也站了起来:“你还想对我做什么，你还想对我做什么？你这是侮辱人，在侮辱我的人格!再说了，凭你，也配？”就这样，车上几个人，这个一嘴那个一舌，对着方奕平各种攻击，用这个世界上最温雅的话语，砸到方奕平身上脸上心里。

方奕平实在是忍受不了，于是对前面喊一声:“师傅，开门，我要下车!”前边那个涂抹着红唇的老女人说:“想溜，没门儿!今天还就得让他负责!”大家一起附和道:“就是，得负责!”“我做什么了？到底做什么了？你们要我怎么负责？”“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呀？也是一个男人，你亏不亏心哪!”“好了，算我不对，是我不好，我还赶着要去上班，求大家原谅理解，放过我!”“想要放过你，你倒是给那位大姐说呀!”方奕平还带要解释，这个时候司机突然一把方向，车拐了个大弯，开进了一个院子里，司机一拉手刹，对众人说:“这里是车站派出所，各位有什么吵吵不开的，请下车去和警察同志去说说清楚。”一说是进了派出所，大家一脸惊愕，还没有反应上来，就见座位上一个小伙子，一下子站起来，跳下车就往外冲，刚刚还在帮腔的那位方脸汉子，脚下轻轻一勾，那小伙子就一下子绊跌了个嘴啃泥，满嘴的血。那位方脸汉子跳下车，紧紧摁住了他的脑袋，死死扣在地上，从里面房间蹿出来几个警察，帮着方脸汉子把欲逃窜的男子拿住。方脸汉子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个证件，给那几位警察看了下，然后又嘱咐他们把人犯带下去，看管起来。这才转过身，对大家说:“对不住大家!尤其对不住你呀，这位同志!”说着拍了拍方奕平的肩膀，“刚刚我一上车就发现了这名逃犯，他是我们跟踪了很久的一桩持刀抢劫案的案犯。那个时候我正琢磨怎么靠近他，怎么才能拿住他。这个时候刚好你们几位中间起了纠纷，我就灵机一动，决定利用一下这次纠纷，所以就故意借题发挥，把争吵带的偏离了方向，把纠纷尽量往大里吵吵，司机师傅也不错，要给你好评，直接就把车开进车站派出所的院子里，给我省了不少麻烦。谢谢大家!”又对着方奕平说:“这往后，咱打喷嚏还真不能那么大动静，公交车上毕竟也是公众场合，这点公德咱得讲。”方奕平连连点头称是。

“好了，早上时间紧，大家还要赶着上班，就不耽误大家时间了，谢谢啊!”说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司机师傅上车，发动汽车，众人也一一上车。司机关好车门，又是一把方向，汽车出了车站派出所的大院，向着下一个站点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