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话

母亲生于59年，父亲生于61年。一个生在三年自然灾害的头，一个生在尾，都是苦命的人，生下来就是饥馑。1978年，改革开放，这件大事儿和这俩不参加高考不做生意不平反的人没多大关系。唯一扯得上边儿的是他俩在这一年结婚了，1978年的农历腊月28.父亲家里迫不及待要赶在除夕前迎娶母亲，一怕反悔夜长梦多，二则父亲不是奶奶喜欢的孩子，早成婚早分家早撒手。

母亲这一生，唯一相亲，唯一见识，唯一嫁给的男人就是父亲。她是骨子里自带的美丽，岁月和苦难都要向她的这种美丽天性低头，到如今我依然觉得腰上挂个游泳圈的她依然美丽。父亲的血液里则流淌着木讷和平凡，相貌更是无从提起。母亲被无数人夸赞，被无数人爱慕，父亲要么被人无视要么被人暗暗嘲笑。他们成亲那一天，看热闹的人说母亲这等模样一看就不是父亲家的人，两个人注定走不到头。母亲陪着父亲盖了自己的第一所房子，然后被奶奶赶走买了别人的破房子，最后在破房子上又盖出了我们现在的家；养育四个孩子，现在又拥有四个孙子孙女。她不离不弃，原来90斤的体重也飙升到140。算命的说她俩要活到九十，真的要成糟老头儿和老太婆子了。

父亲不懂浪漫，更不会讲话，甚至从来都没感谢过母亲拯救了他原本应该光棍一生的命运。他唯一给母亲买过的东西是一顶帽子，实在太丑，母亲从来没戴过。他们结婚的38年里， 一个好强，一个嘴太笨只会捡难听的说，于是争争吵吵从未停止。

今年立夏的第二天，57岁的母亲被一位离了两次婚据说是顶风流潇洒的男人狂追。不识字的母亲收到了一堆短信情话：“荣荣啊，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每天晚上都梦见你。”“荣荣啊，你带孙子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个饭也好啊。”母亲最讨厌手机短信，她不会看，手机还老是滴滴滴地响，关键还老一闪闪地提醒她“您有未读短消息”。每次手机”滴“地一声响，母亲就立即开骂：“姐姐个娃呀，又给你爷来信息，把你扔了算了。”大姐去看她，母亲要她清理这些垃圾。大姐看到这垃圾短信里除了10086还有这么多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她打开读完，立即大叫：“妈，天哪，有人爱上你了，给你发了好多情话儿啊，不会是我爸换了个手机来逗你吧？”母亲一听嘴唇撅上了天：“你爸？算了吧，他要是会买手机那都不是他了？他还知道怎么发短信，那就不是你们的爸爸了！”大姐大笑着把这些情话读给妈听，母亲在那里恶心了好久，然后摸着她肚子上的游泳圈儿想了好一会儿，大嗓门才恍然大悟吼道：“原来是那个鬼东西，回家看你爸坐过他一次车子。真是个疯家伙，删了删了，别留在那里恶心人。饭都吃不下了。”

我听说了这事儿赶紧屁颠屁颠地打电话给她：“妈，听说有人追你，那你要和我爸离婚了？”每次我听说同龄人的父母离婚，都特别羡慕人家怎么这么时髦。而父亲母亲呢，土得连啥叫离婚都不知道，再加上我那颗放之四海皆准的八卦心，内心真是激动啊，特别期待母亲这迟来的“恋情”。母亲没好气地来了一句：“你这孩子天天读书真是读傻掉了我看，白供你读大学了。我告诉你，我见到那人，不骂死他才怪。这辈子上你爸这个笨猪一个人的当就够了。不过你爸笨是笨，丑是丑，可脾气好，老了靠得住。我就指望你爸当老佛爷享福呢呢。”

母亲和哥哥嫂子闹脾气，她好强而又能干，又总是掏心掏肺地对人，自然不能容忍一点指责。她真的伤心了，打电话给父亲：“我不想活了，没意思。”正在老家伺候奶奶的父亲在电话那头说：“可不能，我都还没伺候到你呢。”

38年前，母亲愿意嫁给父亲不过是不想违背太姥姥的意愿，太姥姥觉得父亲人老实，嫁过去不吃亏。事实是母亲跟着父亲吃了太多苦，连性格都从温柔变为泼辣。在最困难的时候，父亲甚至都劝过母亲离开。到如今，母亲依然死心塌地，大概也真的图父亲是个老实人吧，毕竟母亲说不想活的时候，父亲那么紧张地说：“可不能，我都还没伺候到你呢。”这算是屌丝父亲说过唯一动听的情话了吧，母亲凭着这句话都要继续为父亲操持，一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