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

长大后，眼泪就越来越金贵，曾经那么多值得哭泣的理由现在怎么都无法从眼眶中挤出两滴泪，明明有那么多应该流泪的场合，有那么多应该为此落泪的人，偏偏就是哭不出来。

小时候，随随便便都可以大哭一场。手破了一个小口子，流出一滴血，都要在我妈面前张嘴大哭：“妈，会不会死？我会不会死啊？”后来我妈老打趣说我一辈子都做不了英雄，因为太怕死。因为想我妈而哭，排在哭泣理由榜单的首位。饿了，想我妈，哭；难过了，想我妈，哭；开心了，想告诉我妈，她没在身边，哭；见不到她，哭；见到她，哭；想我妈的不容易，哭。现在，我还是会想起我妈，在某些突然的时刻，却不怎么流泪了。

十五岁那年，我一个人坐车从北京回老家，小姐姐在站台送我。前一秒我们还在吵架，广播说车子要开了，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我的眼泪也一下子就来了。我上了车，她站在原地，一直哭。我哭着向车厢后跑，她在下面跟着火车跑，也哭。她在车后面越来越小，我再看不到她，坐下来，在车厢里放声大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鼻涕也流了一大把。坐在我身边的是出来旅行的一家子，全都围过来给我递纸巾，削苹果，拿零食甚至还帮我买饭。看着他们一家子的殷勤劲儿，我边哭边想：“难怪我妈小时候一直说好哭的娃有奶吃。”虽然心里有些小得意，可是难受还在，继续哭。

大姐出嫁，我们去送她，我和小姐姐坐在她身边，第一次坐婚车为新娘子送嫁，别提多开心多神气了。只是刚到大哥家，大姐就一个人守在新房里，我们所有娘家人被安排进另一栋房子。我到处找她，哥哥说我绝对不能去新房看姐姐，这是风俗。我好难过，就像别人藏起了我的姐姐。下午，送亲的人要回去了，我坐上车，大姐却在地下向我招手，我喊了一句：“姐，你怎么不上来啊。”突然想到，姐姐今天是出嫁，她要留在婆家了，是不会跟我一起坐车回家的。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来了：我的姐姐被别人夺走了！晚饭时，大姐打电话给妈妈说：“秋秋还在哭么，叫她别难过，我后天就回门了，还是她的姐姐。”

成年后再这样的大哭就是为了我家那头叫扶桑的牛，流泪太难。

离开云南，学生在我门外放声大哭，哭着唱《再见》，哭着排成队送我去车站，我却来了一句：“车子怎么还不来呢？”我妈听说后，沉着脸说了一句：“你真是没良心，过河拆桥。”离开了那群孩子，来到上海，面对新学生的第一天，眼泪才落下来，这泪推迟了一个月才掉下来。

今年夏天。汉基的学生离开杭州回香港，大家在门口相互拥抱，哭成泪人儿，学生哭，老师哭，我拼命地挤，想挤出两滴泪，终究没用。我掐自己，想各种伤心的事儿，骂自己：“你哭啊，流两滴泪也行啊，你看别人都哭成啥样儿了，你不哭像话么？”小庆庆在我身边哭得我都心疼了，可我还是没哭。回到宿舍，看到Indy，Candace 和Hannah写给我的邮件，感动又难过，可还是没哭。第二天起床，揉着眼睛端着水杯去叫她们起床，屋子里却再没有她们的影子，冰箱里还放着没喝完的奶茶。闹哄哄的屋子里只有我，我坐下来，大声地哭。

哭泣越来越难，眼泪越来越少。可有的时候，似乎只有眼泪才是最好的告别和真正的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