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

人生中的第一次捐款是在小学，忘了是几年级，总之是容易被老师鼓动的年纪。捐款的对象是班里的小明（他真的叫小明），学校坏男生里面做小弟的角色。他家失了一场火，本来就家徒四壁，现在真的只剩烧黑的四壁了。学校发动大家捐款，其实整个学校都没有几个有钱人，家里困难的更是占多数。我们村子很大，人们又多是种地为生，汉江每年夏天的一次大洪水，没几家秋收有个好年成。学校从来不设困难生补助或者减免学费，一算下来全校大半的孩子都需要。

班主任鼓励大家捐款，说是为了班级荣誉，我们小小的头脑都热乎乎地恨不得捐得越多越好。大家都没零用钱，问家里人要，一听说是给小明家捐款，大人们立即拉下脸来：“他们一家子好吃懒做，他那个妈成天坐着啥都不干，失火也是因为家里人懒瞌睡多，我们这一年到头忙死了都供不起上学，还给他家捐款！”最后，我们就拿出自己不多的铅笔，本子捐了出去。学校募捐大会那天，主席台上堆了一堆铅笔。小明到了六年级都不怎么会写字，也不知道那堆铅笔怎么用的。

八九岁那年秋天，我们坐在厨房吃晚饭，一个女人走进来跟母亲说她很饿很冷。女人很瘦很没精神，村里老人喜欢吓唬爱哭的孩子说：“再哭，要饭的把你抱走。”我吓得大喊：“你快走你快走，我怕我怕！”母亲立即制止了我，连平日里宠爱我的哥哥也瞪着眼呵斥我闭嘴。大概是看我反应太强烈，她端了饭碗就要去大门口吃，母亲拉她坐下，哥哥姐姐赶紧挪位子，大家热络络得陪她聊天，就像是我们的姨妈来了。女人要走，母亲拽着她的手送到门口，恋恋不舍，嘴里还唏嘘不已：“可怜人呢。”小时候村子里每天都有要饭的，不管什么样的人登门儿，不管锅里什么饭，父亲和母亲都要给人家盛一大碗，临走还要给塞上馒头。过年那几天，村里的鳏寡老头儿全村挨家挨户上门要包子和油果子，父亲母亲依然拿出好东西装满老头儿们的袋子，还总是笑着说：“叫化儿也要过年嘛！”

中大南校区的逸仙大道上，有老人拉着孩子走过来对赶着去上晚自习的我们说：“女学生啊，给点零钱吧，我们饿了好多天没吃饭了，给个二十块钱吃个饭吧！”我们脑子转得飞快：“二十块钱一顿饭？太贵了，去食堂吃干净卫生十块钱就搞定。”想到这里很是得意，赶紧对人家说：“我带你去食堂吃吧，我有卡，你能吃到饱。”那人依然不放弃：“嗯，俺们现在赶路，随便买点儿吃的就好了，你给俺钱就行了。”“赶路？那行吧，我去食堂给你们买几个面包，更快！”我们也是古道热肠真心要给人解决吃饭问题，老人又说话了：“俺小孩儿不爱吃面包，你就给俺钱，俺自己买点吃吃。”人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们几个女生凑份子把钱给了。过后讲给朋友听，自然是被骂太单纯又被骗。心里自然有些难过，还是告诉自己：“或许那人的孩子真的饿了，真的不喜欢吃面包。”

现在哪里都是乞讨的人，以地铁居多，连地铁广播都在说：“严禁在地铁内乞讨，卖艺，散发兜售小广告等行为。”那些单纯的乞讨者我都不再给钱，因为我相信这个城市想要劳动的人都是可以有一份工作可做的。但是对于卖艺的人，不管是弹吉他，拉二胡，写大字，唱戏，我都会给，不管能不能称为艺术，都是在表演啊，我还时不时开打赏向读者伸手要钱呢。如果晚归，那么遇到乞讨的老人我也会给，毕竟大晚上的是他们陪伴了有点害怕的我，如果他们能卖个烤红薯啥的就更棒了。

在云南支教那两年，不管我在微博上发什么求助帖：需要书本建图书角啊，需要绘画颜料办兴趣班呀，都能收到来自各方的大包裹，到最后捐助太多无处放置。作为老师我们竭尽全力，那么别人的资助就成了锦上添花。我们创建了图书室和电脑室，每个班都有自己的图书角，学校还有书画，手工和科学社团。这一切都是因为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我走后，孩子们写信告诉我现在他们依然坚持阅读，坚持画画。他们感谢我，我得感谢好多的陌生人，感谢他们当初义无反顾的信任和温暖朴实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