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棒的妈妈

我想做一个小工作室。

别惊吓，作为一个没有特长的平凡姑娘，我的小工作室和高大上的艺术没有任何关系。不过就是在城市里开辟一小片天地给孩子们聚集，学习，阅读，交流的场所罢了，当然希望我的成年人朋友们也可以觅得一处地方在某一个夜晚读书写诗。想起来也算是一件美好的有点文艺的事情，可是动起手来等待你的却是一堆让人心烦意乱的琐事，失望，烦躁，甚至稍一不慎就要怀疑人生。

在这个当口儿，母亲来了，而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有一个多么棒的母亲，坚定乐观到我都快不认识她了。

母亲一直是个好母亲，用尽全力来爱自己的孩子，还总担心自己是不是少做了啥。只是印象中，母亲更年期后变得有些不可理喻，爱还是爱，可是爱得让人烦躁。她容忍不得一点差错，一丁点小错误都能让她絮絮叨叨半天，一再重复着：“看看，我早说过了吧，你们不听！”不管是我们姐妹们还是家里的小孩，一旦头疼脑热，母亲听到咳嗽声，拧鼻涕声音，总是眉头一皱，拉下脸来：“怎么又生病了！叫你多穿点多穿点就是不听，看看，生病了！”母亲最让人害怕的是那一张生气的脸，方圆十米以内气氛都能冷到冰点。好在她终究是个快乐的人，并不经常甩脸色给我们看。

母亲更年期前是一位年轻美丽的母亲，温柔，细心，勤劳。忙完地里的活儿，就在家里做鞋子收拾屋子，我们姐妹们总是被她收拾得整整齐齐，娴静得如同一棵栀子。我和小姐姐的头发被她拾掇得如一朵盛开的小花儿，一到过年就更了不得，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啧啧赞叹着：“看看小荣的女儿，收拾得跟朵花儿似的。”可是那个温柔美丽的母亲却随着生活胖了一圈又一圈，脾气也大了一点又一点。

母亲来的那天，我刚搬到新租的房子。因为一心要找交大旁边一楼带小院子的房子，我便不顾一切地和房东签了约。这处房子破旧，昂贵，一无所有，除了小院子投进来的阳光，一切都让人嫌弃。扔掉房东那张又破又丑的床后，屋子里除了衣柜便一无所有。去车站接母亲之前，我刚刚接收了宜家送来的沙发床和桌子。

母亲从老家带来了十斤芝麻油，50个土鸡蛋，50个自己腌制的土鸭蛋。就这，她还后悔不迭：“哎呀，忘了带花生米还有萝卜干了！”不知道她一路用了怎样的心思去照料那些土鸡土鸭蛋，20个小时的漫长火车卧铺里，它们只破了4个。

母亲一走进这间房子，眉头就耷拉下来，她不太确信地问我：“秋，这房子真的像你说的每个月那么多钱？”其实签下合同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后悔了，知道自己傻得令人发笑。母亲看我脸色失落，赶紧笑着说道：“没事儿，看起来挺大的，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房子不都是人收拾的吗？不怕，有妈在。”放下行李，母亲立马陪我去宜家买家具，从桌椅买到锅碗瓢盆甚至菜刀，母亲每拿一样都不确信地问我：“秋秋，你真的什么都没有？连一把菜刀都没有？我的娃，你在上海是怎么过的？”带了两大袋东西回到家，我请了朋友过来安装家具，否则大概晚上连睡觉的床都没有。

母亲连水都顾不得喝，催着我去原来的房子收拾东西搬家。这一天上海刚进入伏天，坐着不动都能出三斤汗褪一层皮，母亲却马不停蹄。我的东西不多，可搬起来还是有那么几包。临走的时候打不到车，装家具的朋友必须在十一点赶回家却因为锁不了门不敢离开，我急得焦头烂额。站在36度的苏州河边，看着怕热却被热得一身大汗的母亲，想着她今天不过刚到上海除了吃过一顿还算像样的晚餐，迄今还没有坐下来休息过，我突然有点恨自己。人一不争气，眼泪最先知道，它们任意地往下流。母亲却笑着说：“秋秋，不能随便掉眼泪。对了，你不是说有一位朋友最近生病了吗，你明天去看看人家吧。朋友总是相互照顾的，你可别亏了良心。”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看着新装好的床和书桌，先前阴郁的心情一下子明亮了许多。母亲更是开心，她抽出冰箱所有的格子统统拿到水池里又洗又擦，拿出宜家买的锅碗瓢盆统统泡到水池里，收拾起屋子里家具的包装盒统统堆到院子里，然后洗了拖把将屋子拖得清清爽爽。她一刻也不肯停下，边做边和我商量明天的早餐：“秋秋，给你烧个稀饭，煮个咸鸭蛋吧。没买到刀，也不知道菜场在那里，你先将就着吃顿早饭吧。”

母亲越干越精神，十二点的时候我勒令她洗澡睡觉。只是，热水器里没有热水，想着花的钱不少，屋里什么都没有也就算了，连热水器都是坏的，这么一来更不能接受自己的没用了，又不争气地哭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母亲在身边，我的眼泪特别多。一边哭还一边担心她会骂我，怕她说：“你看看你，租房子时候都没有眼睛吗，不知道检查检查啊？真是，能干得成什么！”

可是，从车站接上母亲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是坚定的，微笑的。我多次徘徊在自责，惭愧和崩溃的边缘，她都简单地说：“没事，秋秋。”这次，母亲依然很平静地说：“没有热水，没事儿，你用凉水简单擦一擦，明天早上问问房东怎么回事儿，我想人家不会扔给你一个烂摊子。现在这么晚了，你别打电话了，先将就一晚，不过不能用凉水冲，只能擦擦啊。”

好不容易躺在床上，我双手抱住她的脖子，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她：“妈妈，你怎么变了？”“变了？怎么变了？变不好了，好不好我都得是你妈！”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没有，你变得特别好，以前你总是说我，批评我，见不得一点不好。我一直怕你嫌弃我笨，租了这么个不划算的房子。我还怕你嫌弃我没用，你来这里一刻都没休息，全在帮我。”她把我搂在怀里，依然很平静：“我才不说我的娃呢。妈都不知道我娃娃在这里这么不容易，你和妈视频总是笑哈哈的还给我零花钱。”

我决定做工作室的那天，母亲很开心，她笑着说：“秋，这个月起，你别再给我零花钱了。哦，对了，我给你攒了一笔嫁妆钱，你拿去用吧。不过等你结婚的时候，妈要是没攒出来，你可不能怪我。”我总担心自己做不起工作室，怕弄砸了，被这想法折磨得烦躁焦虑。母亲除了命令我睡觉，就是若无其事地宽慰我：“秋啊，没啥，放心干吧，也不是多大点儿事，谁还不做个投资创业的。”

第二天我上完课回到家里，屋子从门口到院子，卫生间，厨房，餐厅和卧室都像是拿水洗过，清清亮亮，早上跳完的绳子被卷了起来放在窗台，昨晚和早晨换下的衣服全都洗过，正在小院子里和阳光嬉戏。母亲迎出来：“秋秋，房子我收拾好了，你今天下午找个时间去看看你那生病的朋友啊。说过要去看人家，就得去，不能骗人。”

晚上十点多我回来，厨房的灯还在亮着，我喊了一声妈，她立马端出来一碗热乎乎的面条，放了许多青菜。我真想冲过去告诉她，她是一位多么棒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