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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滠水河边走一天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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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25 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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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江河湖海中,奔流不息、细细长长的江河最得我心。我曾无数次设想要从襄阳走汉江跋涉到武汉,在黄鹤楼顺长江下扬州,然后从扬州一路沿大运河北上。这一路一路都要走着去,看天看水,看水边的村庄和城市,和来来往往的人说几句南腔北调的话。

黄陂是武汉北部一个小县城,春秋时属黄国,盛产能工巧匠,号称“无陂不成镇”。滠水是黄陂最重要的一条河,长90公里,最终在武汉注入长江。打开黄陂地图,县城、城镇、村庄、公园、学校都沿河分布。

从县城出发,往北逆流而上,可到达我姐姐婆家所属的王家河镇,公路距离11公里,如果沿河弯弯曲曲地走,那就至少得20公里;往南顺路而下,则是武汉。我们经常骑车或坐公交回村里,但很少去镇上。这一次,我决定要沿河边一路走到王家河,并以“探险”的由头说服了姐姐和外甥卓卓。

十一点钟,阳光很好,我们都穿得整齐而干净,清一色白色运动鞋,喜气洋洋地出发了。姐姐还问要不要带野餐垫,唉,我们可是去探险的啊。

我们不准备走公路,但从家到定远公园这一段路的河边,我上周侦查过,路在铁路桥下封住了。所以只能先顺公路走,在出城的铁路桥下转向一条土路。刚走没几步,看到一处很大的纪念石碑。靠近路边的一块写着“徙陂朱氏始祖祭”。这是一支明代洪武年间由江西婺源迁徙而来的朱熹后人,先祖朱馨乃朱熹直系十三代孙。从南宋到明朝初年,这动荡的一两百年里,朝代更迭,民族融合,一个家族却平平稳稳地繁衍到了第十三代。六百多年后,朱馨后人在黄陂落地生根,沿河而居。2019年清明节,族人们齐心协力修了这座纪念碑,并成立了理事会。

在河对岸两三公里处,曾经生活过朱熹的老师——程颐程颢兄弟,纪念二兄弟的双凤亭倚河而立,古树参天,宁静雅致。二程兄弟在这里出生长大,北上洛阳求学,他们的祖父那时是黄陂县令,父亲是县尉。

江水果然就在附近。有人在江边钓鱼,江水澄碧,天空蔚蓝。滠河进入枯水期,水位极低,河床裸露。这几日晴天日晒,淤泥龟裂而干燥,可以直接踩在上面。我们心情大好,对前路充满信心。

没走多远,一条河沟掐断去路,我们自信可以从河沟的沙砾滩上走过去。这么小一条沟,犯不着绕到大路转一大圈。河边水草很高,但是有人走过,有脚印,也有人们拿来垫路的木板。我们绕着沟走了一段,遂决定下来从河滩砂石跞上踩过去。

河滩堆满沙砾和砖石,但并不坚硬。我们用木板、树枝和转头去垫路。我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垫路并不积极。一个趔趄后,我左脚陷进了泥坑。看着堆满泥沙的运动鞋,心疼极了,但是我绝对不会想到今天的不幸和艰难远远不止于此。很快,我听到了外甥的尖叫,他双脚都陷进泥沼,白色运动鞋被淤泥包裹。我正准备说他两句,又听到了姐姐的尖叫声,她一条腿都陷进去了,刚拔出这只腿,另一只又进去了。从淤泥里拔出的穿黑丝袜的腿糊了满满的泥。我正想说她两句,一个趔趄又把我自己的左腿送进泥里。泥吸得很紧,我用了极大的力也没法拔出来。稍一使力,另一只腿就陷进一些。我只能脱掉鞋子,先把脚拔了出来。

我们三个都困在沼泽中间,进不能,退也不成。前路看起来诸多陷阱,而后路我们自己已经踩了无数。绝望之际,外甥欢呼一声,他到对岸去了。我再也顾不得脏泥巴,双手抓木棍、木板、大砖头和石块往前铺路。姐姐两腿已成兵马俑,也还在继续垫路。我们拄着棍、踩着木板,踏着一脚泥,稳稳当当而又心惊胆战地落到了对面。

太阳很好,手上的泥晒干了,紧绷绷的。我们此刻只盼着去河边洗洗手、擦擦鞋,坐下来吃个柚子压压惊。但是河边龟裂的河床看起来坚硬,却很稀软,根本无法走到河边。没办法,只得拖着泥脚、泥腿和泥手往前走。

我心里沮丧极了,但是外甥似乎很兴奋,他好像还想再一次掉进泥沼里,一路试探往河边靠近。还真找到了河边一处能走路的地儿,我们赶紧蹲下,洗干净了手,冲到阳光很好的一处枯树枝,坐下来,甩掉泥鞋子,大口吃柚子,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虽然双手一股淤泥的臭味,那柚子简直是王母娘娘的仙桃了。兜里还有一包芝麻饼,正好三片,一人分得一片,天呢,好脆好香,天下独一的美味。看着泥鞋子和泥腿子,我们仨哈哈哈大笑,想着姐姐的熟人要是知道了可要怎么笑话,肯定要“吃饱了没事干”、“几苕啊”。

吃饱喝足,抬头看天,哎呀,天水一色,白色动车呼啸着从大桥上开过,诗意直上九霄。路也越来越好走,靠近河边的是大石板,被江水冲刷得层层叠叠。而河岸高地上,是人们踏出的小路,长满野草开满粉色小花。村里人下来河边洗衣洗菜,菜篮子里,萝卜白滚滚,红苕胖嘟嘟,闪烁着光泽。就连大石头都闪闪发亮,像银子一样。

走到枣林村附近,路难走得多了,一条大沟再次掐断去路。鉴于泥坑教训,我们决定这一段绕到大路上。从河边到公路,是野生的林地,苍耳长得很高。披荆斩棘走出去,毛衣、袜子都挂满小苍耳。这段河沟并不短,河上架着两座桥。老桥背面写“枣林大礄”,正面书“农业学大寨”。老桥岌岌可危,桥身裂开一条大缝,已经废弃不用。

过了桥,我们便继续绕回河边小路,草滩越来越宽阔,一对水牛母子在吃草。牛崽看到我们过来,躲在母牛身上蹭脑袋,像极了见到生人躲在妈妈身后的小娃娃。

草越来越深,河边的坡地越来越抖。于是,我们再次穿过野草荆棘,往大路上走。这一路荆棘更高,坡也更陡,看到一片棉花田和萝卜地,我们知道村庄离得不远了。这个村叫“刘家套”,稻子割完了,白色的小羊在稻田里啃草,浑身裹满苍耳,都要变成一只黑羊了。

去地里干活的老爹爹盯着我们看,村里人总是能一眼认出陌生人,在陌生人里又能一眼看出外地人。刘家套村子不太大,村公路两边长满乌桕树和野菊花,树上挂着长长的南瓜藤,藤上坠着两个大南瓜。

这条路现在在我们眼里无异于康庄大道和天路,这么平坦这么干净,路边还这么美丽。刘家套这条路就顺河而修,顺路走下一个村庄是“谢家畈”。这个村子大得多,洋气得多,村子入口就是一口大鱼塘,男人们正在捕鱼,大白鱼扑腾着从网上跳了起来。鱼塘边刻着捐资修鱼塘的人名和捐款数额,女人们一边说话,一边用眼角余光大量我们。

村里家家种着橘子树,却好像谁都不想吃橘子,满树黄果子落了一地。我想喝水也想吃橘子,想找个没人的家摘俩橘子,也想瞅一家小卖店买点水买点吃的。每一家橘子都果实累累,可是我们谁家的都不敢动。走过一户人家,最大最宽阔,蓝色的门帘合着。我说了一句:“这家会不会是小卖部?”里面立即传来一个声音:“买东西不?进来噻。”她家货真多,但灰蒙蒙的。我们选了两瓶水、一包辣条,心满意足往前走。

谁知村子唯一的出口站着两只狗,还一公一母,它们好奇地看着我们,一步一步试探着向前走。姐姐说一公一母的狗子最怕人,我们惹不起,只能绕回来,想去别的地方找出路。可狗就更多了,它们懒洋洋地卧在门口,不怒自威。姐姐说万一哪只狗叫一声,怕是整个村子的狗都要跟着叫起来。想着狗们对我们群起围之再攻之,我的腿都软了。我们再一次进退两难,更不敢留在原地。姐姐往路口看了一眼,高兴地说:“走了走了,那对狗走了。”危机解除,我们庆幸不已。

这个村和下面的村庄相隔甚远,公路在此断绝。只有一条羊肠小泥路通往河边,路两边是莲蓬池,野草更高。路越来越窄,这里是村子的菜园,一只怀孕的母狗吓得从我们身边快速溜走。菜园边有一口水塘,地里长满萝卜,此时我都能生啃沾满泥巴的白萝卜。一只黄鼠狼在枯叶里爬,我们吓得转身就跑,真怕它咬人一口。

似乎又陷入绝境,我打开手机地图,看方向往河边走。如果村里没路,那么河边草滩和石板,也是可以走的。姐姐自始至终没说我一句,哪怕她丝袜糊满泥巴跟个兵马俑似的,哪怕她最怕狗,也没有表现出一点紧张。我们到底穿过村子的菜地和乌桕林走到河边,一大片草地上,三只水牛各占一块地盘在吃草。心情再次如同解放一般美好,找到一处石头,坐下吃面包,这香甜无法形容。姐姐说家里以后有不想吃的东西都留着,探险的时候吃。

这一片草地宽阔极了,有车子轧出的两条车辙,看来是钓鱼人经常来此钓鱼。我们就顺着车辙走,这就不担心找路了。外甥更想走河边的野路,我们也就放弃了车辙印。再次走上未知的、需要我们重新开辟的野路子去了。草越来越深,林越来越密,天也阴沉了许多,心里有一些害怕。不过忽然眼前出现一群黄牛,有十几头之多。它们自由走动,看来放牛人就在附近。放牛人应该是附近村民,他能进来,村子就不远,我们还能问路。果然,一辆电动车停在不远处,放牛人看到牛群骚动,向我们走了过来。姐姐问路,顺着放牛人手指的方向我们走上了乡村公路。只是这公路就像废弃了一般,长满野草,落满树叶。顺着路,我们走进张家畈。这个村子也大,也有橘子,村公路一直通向远方。

从张家畈一路沿着村公路走过潘家畈,到达刘文塆。刘文塆又小又冷清,村中心是一口水塘,村边菜地里站着一个稻草人。村公路在此断绝,若放在之前,我们会顺着村里的小泥路走去河边。地图显示从这里到我们目的地是4.2公里。可是此刻,我们判断失误,想着问个村里人找一条乡村公路。姐姐找了一个懒洋洋的奶奶,她说没有路了,只能退回潘家畈,从那儿沿公路走到大路上去坐公交车。我心里知道我们还能走小路,绝不可以退回原路。但是,一个扛锄头的老爹爹过来了,嘴里大声嚷嚷,说我们是从外面来的坏人,年关将至,肯定是来勘查什么。姐姐先和他理论,他嗓门越来越大,说村里现在全是老人,我们就是坏人。我气极了,回了一句“我偷你个老人做什么”。我自己生长在农村,从小耳濡目染不能在别人村子里惹事,更何况这里偏僻而陌生。那老爹爹扛着锄头站在通往河边的小路上,我们只好退回潘家畈。

掉进泥坑我们都没有沮丧过,现在因为疲劳和这老爹爹的无理,心情低落到极点。之前一路,不管如何艰难,我们都说说笑笑,相互鼓励。姐姐一直情绪高昂,外甥只要见到好玩的,哪怕村里的健身器材也能高兴起来。先泄气的是我,我不说话,气压极低。姐姐问:“你以前一个人出去踩点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这个爹爹这样的人。”我生气地回她,心里一腔火气。姐姐和外甥都不再说话,我准备从这儿走到大路上就坐公交车。

可是这一路真长啊,我们一路走过东吴塆、花园村、吴上塆,公路却始终不见踪影。路很长很长,早就不止4.2公里了,姐姐还是没有放弃,外甥看见健身器材还是要去玩两下。不过他终于开始说累了,从出发到现在我们已经走了四个半小时,没吃午饭,脚上腿上还全是泥,包里只剩一片面包。

姐姐说腿已经不是自己了,好在到了路口,路口块石头,我们赶紧坐下。我给妈妈打了个电话,看见公交车飞驰而去。我赶紧喊姐姐,谁知她说不坐车,我们走过去吧。

我们就顺着公路走,这是刚修的新路。从黄陂县城中心的前川街道,直达王家河镇,名“前王线”。路分两半,一半跑车,另一半还在养护。路上风好大,车辆开过,扬起一阵沙土。我再次劝姐姐坐车,她还是说不坐。我自己本身喜欢走路,跑过半马和全马。可是她和我外甥却极少走路,现在不管是体力还是双脚都磨损到极限。姐姐鼓励我们继续走,她说:“既然我们今天的目标是走到王家河,那句走去吧,不远了。”我知道姐姐希望我坚持自己的目标,之前的阴霾一扫而光。外甥有些沮丧,我对他说:“走到王家河,我给你买一包薯片。今晚回家咱们吃火锅,给你喝一瓶可乐。”他立即欢呼雀跃,拿出包里最后一片面包,用脏手撕成三份。

我们只得走走停停,在乐家垱村休息时,正对村里公墓,墓园入口处对联写着:“青山龙虎地,绿水凤凰池。”村公墓原是在山上,新公路劈山而过,把墓园也劈得直立公路边。夕阳穿过墓园的青松射在我们脸上,水塘边白色芦苇在风中摇摆。

公路上从县城开往王家河的6路公交过来一辆又一辆,这公交车就停在姐姐小区门口。戴着口罩的司机和乘客都盯着我们仨,我们也觉得自己又苕又可怜。

这一路走走歇歇到南堰村时已经五点十分,据王家河还有1.5公里,而从王家河回黄陂县城的最后一班公交是六点钟,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只怕刚一到王家河就得立马上车回黄陂。南堰村口有一家商店,我和姐姐决定就在这里买包薯片给外甥。他选了一小包乐事,三块钱,送一片进嘴巴里,美味真是让人感动。

大车、电动车、小轿车从我们身边飞驰,灰尘扬起,夜幕渐深,唯一给我们希望的是我们在很远处就看到的、高高屹立着的木兰水镇大饭店。它就在眼前,就是一直没走到。

“前面过了桥就是王家河!”走得最慢的姐姐在后面喊。桥不够宽,栏杆都涂成了白色,河水在下面奔流而过,右边不远就是“城门潭水电站”,前面正是“木兰水镇大饭店”。在隐约的天光里看到镇子里亮着的灯火和招牌,几座老房子掩映在新楼房里。不知道从哪家飘出米饭香味,我以前怎么没闻过这么香甜的米饭味呢?

时间是下午5:32分,我们瘫坐在公交站台的椅子上,外甥拿出他的《射雕英雄传,就着一点点灯光和天光读了起来。我去对面超市想买点东西吃,谁知刚走进超市,姐姐就进来叫我,说看见车开了过来。怕错过末班车,我们赶紧出来,车刚好到站,我们刚坐下,车就开走了,时间是5:40分,我们连王家河的一口水都没喝。

车子里已经全黑了,驶过大桥两分钟,到南堰村三分钟。车子一路走过我们绕出来的路,到小姐家小区楼下刚好6点。我们从黄陂到王家河,沿着滠水走了6个半小时,车子从王家河顺前王线开到黄陂,只用了20分钟。

这一路我们经过的村庄,有的叫村,有的叫畈,有的叫塆,为何命名如此不同呢?晚上十二点,洗头洗脸洗鞋子洗袜子后,我们躺在床上,想着这个问题不能入睡。姐姐说:“查一下吧,不然你睡不着。”我起来查,原来村是行政村,村下有塆有畈。“畈”是大块田地,“塆'是小块田地。曾经,村民们顺着弯弯曲曲的滠水,找一块平地住下来,耕田养殖,繁衍生息。哪怕一小块儿田地也不肯浪费和闲置。如今,村子都往外移,沿着公路,路边的楼房又吵又脏,却是最热闹的商店和饭店。

下周六,我们准备顺滠水南下武汉,看看滠水如何注入长江,看看这一路的村庄和城镇又是如何分布和变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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