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兴冲冲跑出卧室，叶逸轩已经在沙发上躺下了，看见我，表情很奇怪，尴尬、欣赏，探究，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手握成空心拳搁在嘴边，低着头，咳了两声。
对面的镜子里，我才看见自己身着清凉小吊带配短裤，白皙的大片肌，笔直修长的腿在灯光下散发着诱惑的气息。在叶逸轩开看来，我这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勾引。
难怪他会是那副表情？
我羞得无地自容，一转身就冲进了卧室，脸颊滚烫，心里几分不为人知的窃喜。
看来，叶逸轩也不像他素日表现出来的一般，柳下惠坐怀不乱。这说明，我对他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我不是要告诉叶逸轩他姐姐的消息吗？
穿得整整齐齐，我再出去，叶逸轩望着我，似笑非笑，慵懒地说：“你这是咋了？出出进进，吃坏了肚子？”
我突然想要逗逗他：“如果，有人帮你找到了姐姐，你要怎么感谢她？”
叶逸轩热切的眼神看向我，腾地站起来，长腿几步迈过茶几，抓住我的双肩，问：“你有我姐姐的消息？”
“这个就是你姐姐吗？”我指着照片问。
“嗯嗯，是的，这还是我当兵探亲时照的，也是我们姐弟最后一次见面。”
我卖关子：“你就说帮你找回你姐姐，有什么奖励没有？”
“只要找回我姐姐，你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我有。”叶逸轩急不可耐。
“那好吧，我记住了，到时候你可不能耍赖。赶紧休息，明早出发，我们去见姐姐。”我蹦跳着回到卧室，全然不顾背后石化的叶逸轩。
02
我当然见过他姐姐，说起来，命运真奇妙，叶逸轩和他姐姐都是我的贵人，恩人。
想到萍水相逢的林恩，那个被我叫姨的女人，她在我逃跑的路上救了我，还把我送上回省城的货车。
可是，我见到的真人比照片里的样子老了很多，不知道她这些年都经历了多少坎坷困难。不过，明天就要姐弟团聚，也算是我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早上六点，我就被叶逸轩叫醒，出发了。他兴奋得像个孩子，一个劲打听林恩的消息。
车子开得很快，下午5点，远远看到高速口，我有点心慌。
时隔不到一个月，我再次回到这个当初一心想要逃离的鬼地方。
说不害怕是假的，万一被王贵或者李有金看到，他们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抓回去。
在村民的眼里，花了钱买回去的女人，就是自己的私有财产，和他们买的猪牛羊没有两样。
叶逸轩看出我的顾虑，安慰我：“别害怕，我已经给我的战友打了电话，他当年复员后，回县城做了民警，有他在，那伙人不敢怎么样。”
我点点头，有叶逸轩在，他不会看着我被抓回去的。
过了高速口，就看见路边一排二层楼房，门前挂着花花绿绿的招牌，“春来食府，三妹川菜，老碗面，来宾酒店……”全是过路的司机、旅客吃饭休息的地方。
林恩的饭店就在这排门面房的最西边，叶逸轩把车停好，对着倒后镜整理整理衣领，郑重其事地下了车。
我抬头看了看，就是这里，没错。
进了店内，没有人，我喊了一声，有人应了一声，叶逸轩激动地搓搓手。
楼上有动静，一个戴着蓝色头巾的女人提着一只桶从二楼下来，我抬头看，并不是林恩，但这个女人，化成灰我也认得。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
叶逸轩也愣住了，看看我，耸耸肩，意思是，这并不是我姐姐呀。
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这个女人身上，也许，我不该叫她女人。半年前她还是一个看起来青春逼人的丫头，现在就成了这副模样？
满脸雀斑，头发乱糟糟，穿着一身地摊货的家居服，脏兮兮的，趿着一双人字拖，脚指甲缝里黑乎乎的污垢，一览无余。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就是李有金的表妹巧妮。
她也有今天，老天开眼，真是报应。
03
巧妮没有认出我来。
毕竟，当初在她表哥家里的那个女人，蓬头垢面，又脏又臭，和叫花子一般。可如今的我，打扮时尚，画着淡妆，还戴了墨镜。
叶逸轩等不及，问：“这个店的老板娘呢？”
巧妮不好意思地顺顺头发，把脚缩了缩，说：“这是我的店，你找哪个老板娘？”任何一个女人在看到好看的男人时，都会希望在男人心里留下个好印象吧？
这时，一个民警穿着制服，进门和叶逸轩打招呼，是他战友到了。
我们互相点头微笑致意。
“原来，这店不是你的呀，巧妮，你不是要嫁给村长的儿子吗？什么时候成了饭店老板娘？”我忍不住出声。
看她这个样子，过得肯定不好，我的话语充满幸灾乐祸。
巧妮回过头，我摘下墨镜，对着她嘲讽地笑了笑。
“你不要来找我，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找李有金去。我对你没有坏心。你受伤了，还是我照顾你呢？都是他们的错，我没罪。”巧妮看着JC进门，躲到吧台后面，面色煞白，语无伦次，不会是受刺激了吧？
“你别急着澄清，我今天来，不是翻旧账的，而是要找这个饭店的原主人，有急事。”我严肃地说。
巧妮看看我，再看看我身旁的两个男人，畏缩不安，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抠手指甲。
“原来的店主呢？”
“他们的小儿子在路边玩的时候，被车给撞了，很严重。司机跑了，孩子住院要花钱，所以，他们转让了饭店，带着儿子去省城看病了。”
一听这话，叶逸轩急了。
“你知道他们在哪个医院？什么时候去的？”
巧妮看了叶逸轩一眼，摇摇头。
“那你是什么时候接的店？我记得你在县里学医。为啥干这个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结婚了？”我一股脑说出我心里的疑问。
巧妮哭了起来。
04
她毕竟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断断续续地讲了她的经历。
我离开李家后，她姨妈，也就是李有金的妈，那个老巫婆的身体就出了问题，到县医院一检查，肝癌晚期。李有金是个孝子，为了给他妈治病，卖了牛和猪，花光了家里的钱。
老巫婆自知时日不多，坚持要出院。回到家后，看着一贫如洗的家，年近40仍光棍一条的儿子，又开始转起了歪脑筋。
这一次，她把主意打到了巧妮身上。
外甥女再亲，也比不上李家的香火重要。
于是，她拿着巧妮的照片悄悄和外村的一户人家换了亲。那户人家一儿一女，女儿嫁给李有金，巧妮去做人家的媳妇。
可怜的巧妮被蒙在鼓里，一直还做着村长儿媳的春秋大梦，对姨妈让她陪着去外村走亲戚的借口，一点都没怀疑。
等她们到了那家，人家热情款待，那家的儿子倒也一表人才，口若悬河。
天晚了，姨妈说在亲戚家住一晚。结果，半夜醒来，身旁的姨妈变成了一个壮年男人。
巧妮闹也闹过，骂也骂了，姨妈默不作声，跪在她面前，让她救救他们李家。
没过几天，那家人大张旗鼓到李有金家来提亲。
整个村里的人都知道了巧妮和人家已经圆房。
村长的脸面被打得啪啪响，巧妮的美梦破灭了，也认命了。
没过多久，巧妮就怀孕了，才发现自己男人有癫痫，三天两头犯病，所以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
为了生活和孩子，巧妮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吞，拿自己的所有积蓄，又借了些钱，才盘下这家店。
前不久，老巫婆去世了，李有金的儿子也快出生了。
巧妮现在才明白：害人就是害己，如果当初她能看清姨妈的恶毒，帮我一把，也许她的命运不会是这样。
叶逸轩的战友气得胸膛起伏不停，捶着桌子说：“愚昧，这是犯罪。你要不要上诉？我帮你。”
巧妮惊恐地摆手，说，她男人真要坐牢，孩子就没爸爸了。
我只能扼腕叹息，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只管自己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可命运就像多米骨诺牌，从第一张骨牌倒下，到最后一张，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心存善意，天不欺你；心存恶意，终遭报应。
05
我终于不用担心村里人来追我了。
可今天来的目的，是帮叶逸轩找姐姐。
林恩当初留给我的电话号码成了空号，看着叶逸轩失望的面孔，我恨不得掘地三尺，也给他把姐姐找出来。
车子发动的瞬间，巧妮从店里冲出来，喊我们等一下。
她写下一个地址，说这个应该是林恩的婆婆居住的地方，她前两天有事路过，见到了老太太和一个小女孩在门前剥豆角。
叶逸轩的战友一看，说：“这地方我知道，我们现在就去。”
这一天，过山车似的，好在柳暗花明又一村。
找到老太太的住处，叶逸轩抱着小女孩不撒手，说：“这就是我姐姐的孩子，和我姐姐小时候一模一样。”
女孩刚开始有些怕生，躲在老太太身后，可是血缘的力量真的很神奇，不一会，那小女孩就在叶逸轩的腿上爬上爬下，亲热地搂着他叫舅舅。
老太太给儿子打电话，说了情况，叶逸轩想和姐姐说话，那头一接起电话，听到久违的声音，叶逸轩就嚎啕大哭：“姐姐，这15年来，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没想到，你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明天就回来，不，我们现在就回来，我要见你。”这个硬汉子在亲情面前，变成了林妹妹。
我和他的战友，默默退出了房间。
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叶逸轩终于答应在姐姐家住一晚，明天一早，带着老太太和小外甥女，一起回去。
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同时，一种嫉妒、空虚，孤独、嫉妒的感觉攫住了我。
叶逸轩找回了他的亲人，那我在他心里，就会变得可有可无。人的心脏只有那么大一点，能容纳的人和物都有限。
他和他的姐姐、姐夫、外甥女、外甥才是一家人，我算什么呢？
我以为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熊天阳的背叛之后，我再也不会渴盼爱。可我此时，就像是要被抛弃的孩子，多希望叶逸轩还像以前那样对我好。
这种依赖，让我害怕。
世上，有苦寻15年找回亲人的叶逸轩，也有怀胎十月，却把骨肉丢弃的父母，我就是那个从来没有被爱过的人，不敢奢望谁会爱我。
06
返城的路上，我一直闷闷不乐，后座的小姑娘叽叽喳喳，笑着说着。叶逸轩讲笑话给我听，可他讲得一点也不好笑。
熊天阳打来电话，让我尽快和马珍珍还有杨桃联系，如果一周内没有进展，虎哥就会对我不客气。
我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心里一万头草泥马飞过。
是啊，既然没有回头路，我就得一关一关过，马珍珍和杨桃就像是从前的我，不能让她们掉入这个罪恶的陷阱。
求上天赐我锦囊妙计，让我救她们于水火后，可以全身而退。
叶逸轩安慰我说：“你明天先去会会那俩姑娘，试探一下她们的底细。然后，再做决定。”
好吧，明天的事明天再想。
今天最重要的是叶逸轩和姐姐会面。那一阵自怨自艾的情绪过后，我觉得自己不能太自私，离散多年的姐弟能再次重逢，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何况，她们姐弟还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更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才对。
叶逸轩说：“我在我们小区租一套房子，她们一家五口住，离医院也不远。小侄子病了，我得多操心， 你最近就别回宿舍了，住我那里，比较安全。”
我偏着脑袋看他，姐姐都回来了，还要我住他那，他姐会咋想？
还没开口，叶逸轩伸过一只手，揉揉我的头发，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要我好好感谢你吗？ 那就把我的卧室借你睡一段时间，不收房租。”
我捂着脸，暗笑。看来，在他心里，我还是比较重要的。
小姑娘扒着副驾驶的椅背，探过脑袋，说：“姐姐，你为什么捂着脸？ 是害羞吗？我舅舅好像很喜欢你吔，你们是一对？”
我虎着脸，回过头，瞪着她说：“别胡说，你舅舅最喜欢你。”
“看吧，你脸都红了，和猴子屁股似的。”
车里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07
下午五点，我们才赶到医院。
留下老婆婆在车里等，我和叶逸轩抱着小女孩去了住院部。
幽静的走廊里，前面一个头发花白、微微佝偻的女人提着饭盒朝病房走，小女孩眼尖，喊了声妈妈。
那女人回过头来，看见我们，惊喜地说：“妞妞，你咋来了？”妞妞飞奔向妈妈的怀抱。
没错，她就是林恩，现在的她，看起来更老了，孩子的病，已经把一个女人折磨得不像话了。
叶逸轩几步走到林恩面前，仔细端详，喉头耸动，嘴里发不出声音，想要给姐姐一个拥抱，可又害怕姐姐似的，眼眶血红，有晶莹的亮光闪动。
林恩仰头看着叶逸轩，眯着眼睛，嘴角微微颤动，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流下来，也许她在想：当年帅气的弟弟，也被时光催老了。本以为再也见不到，没想命运待我不薄，感谢上苍。
时间静止了。
昔日两小无猜的姐弟俩隔着15年的时光距离，望着彼此，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病房里走出一个人，说：“都别杵在门口了，挡了人家的路。有啥话，进来说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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