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气氛环境都刚刚好的咖啡馆里，叶荃视线落到不远处猛盯着她看的一个男人身上，并认出那是郑伟明时，什么都不好了。
意识到郑伟明要过来打招呼时，她多希望自己有超能力，在半秒钟之间就遁地不见。
怎料就在她天马行空时，旁边有人先迎了上去：“这么巧郑总，一块坐坐不？”
叶荃试图用眼神逼迫他拒绝，可郑伟明还是爽快地说：“能有幸受到美女的邀约，岂敢不从命！”
叶荃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将视线收回，装隐形人坐在了一旁。
刚一坐下，郑伟明就用眼神指着她问：“这位美女是？”
叶荃继续装死，不理他。
“她叫叶荃，是我们的领导。今天特意抽空陪我们小聚一下，没想就遇上了郑总，还真有缘。”
同事不厌其烦，大有把她身上长了多少毛孔都一五一十汇报过去的架势。
“这么年轻就当领导了，看不出来！”
“她命好，不出老，看起来永远十八岁。实际上，儿子都二十一岁了。”
叶荃正后悔这缩头乌龟当得不怎么明智时，抬头便撞上了郑伟明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明白，这眼神是被“二十一岁的儿子”几个字带出来的。
后来，在同事的张罗下，郑伟明顺利地拿到了她的电话。
望着郑伟明志得意满扬长而去的背影，叶荃的后牙槽咬得咯吱直响。
02
自那之后，郑伟明的电话就没间断过。
起初，叶荃因深谙男女间的那点小把戏，对他不时打来的电话，压根儿就没上心。
但是，郑伟明表现出来的锲而不舍，跟当年的逃之夭夭相比，那完全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最后，他干脆直截了当地亮出了他的“狼子野心”：“你儿子21岁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年龄跟我们当年正好吻合得上吧？”
听到这话，叶荃心里的火就蹭地往上拱。
“那又怎样？他是我的儿子，是我和我老公的儿子，不可以吗？”
叶荃的气急败坏在郑伟明看来，就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他不但没搭理她字里行间的讥诮，反而问：“我能见见他吗？”
到这时，叶荃反倒有些不确定郑伟明的真实意图了。
之前，她一直以为他是像全天下的男人那样，认为所有跟他曾有过关系的女人都对他念念不忘，过来耍一把拽。
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像。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她心里的火更大了。
她几乎是带点怒气地回复他说：“想儿子想疯了吧？你老婆难道没帮你生个一男半女吗，还是你也是从清朝穿越过来的？”
郑伟明死死地盯住屏幕上的那两行字，回说：“是的，我就想要你帮我生的儿子。”
叶全暗骂了句疯子后木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了，也不想再说什么，直接选择了无视。
03
然而，更
约摸半个来月后，郑伟明请求添加她的微信，她没理。不到两分钟，他电话就来了。
“加我微信，我发两张图片给你。”
叶荃还没反应过来时，电话又挂了。她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便通过了加友请求。
当她看到郑伟明给她发来的照片和位置是儿子的学校时，再也沉不住气了。
她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胸口急剧起伏着，手也在微微发抖，心里布满了杂七杂八的乱线，怎么也静不下来。
最后，她强迫自己深呼吸几次，才敢打电话过去，吼道：“你怎么跟个鬼一样阴魂不散？跑去那儿干嘛？！”
“我恰好出差到这儿了，你让我见见他吧。”
“你发什么神经，他是我儿子，不是你的！”
可郑伟明不但不相信，还威胁说如果她不安排两人相见，就直接去学校找他。
叶荃知道，儿子的信息十有八九又是她那白痴下属透露出去的。但现在就是把她活剐了也于事无补。
好在，同事不知道儿子的名字，郑伟明去学校也不一定真就能找得到他。但她觉得他这样纠缠下去也不是个事，开始寻思起摆脱的方法来。
于是，她找来几张儿子小时候的照片发了过去。本意是想让郑伟明见到照片后，明白二人长相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彻底死了这条心。
怎料，见过照片后，郑伟明更横了：“这跟我小时候明明一模一样嘛！”
叶荃是真有了种掐死他的冲动。
04
郑伟明明显不知道叶荃心中所想，还在喋喋不休：“叶荃，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现在有自己的公司了。员工就有三百多人，我只有俩女儿，没有儿子的……”
叶荃站起身来走向窗户，挂掉电话环抱双臂眺望起远方来。郑伟明的话，成功地将她的思维带回了二十多年前。
那时，他们还是恋人。
学会计的叶荃大学毕业后非常顺利地找到了工作。反过来，学工商管理的郑伟明却没有这么幸运了，连找几份工作都不对口，工资还不高。
折腾一年多后，郑伟明提出要去南方闯闯。
叶荃犯难了。让他去吧，异地恋总归是分多合少；不让他去吧，他在这儿确实又步履维艰。
正当她举棋不定时，郑伟明却说已在网上投了简历，有两三家公司都有意向，如果不去试试，他心有不甘。
叶荃明白，他这是去意已决，便没再说什么。
然而，郑伟明去了还不到二十天，叶荃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将这个消息告诉他时，郑伟明脱口就说让她拿掉。
叶荃的心被刺痛了。她不舍得孩子，放下架子问能不能将两人的关系定下来，见见家长订个婚，过两三个月再去把证扯了。
“怎么可能，我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
叶荃劝他说，她工作稳定，可以先撑一段时间，郑伟明加紧找工作还来得及。
但是，郑伟明依旧不为所动。
叶荃见自己都说得那么低声下气了，对方还是连考虑一下都不愿意，明显就没有考虑到打小孩对她身体的损害。
于是，一气之下就说了分手，并表示自己会生下孩子并独自带大他。
05
那时，叶荃其实心里也没底，她仅是本能地想要留住孩子。
只是，这世间的事，多是天不遂人愿。
孩子三个多月时，她骑车上班不慎摔倒，不但连孩子没能保得住，还连当母亲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她痛不欲生，神情恍惚，在不久后再次出了车祸，被送进了医院。
这一次，她是小腿骨折，问题不是很大。但她已万念俱灰，死活不愿配合医生做治疗。
正在这时，医院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医生听说了她的事，主动找到了她。
男医生什么也没问，只在医院借了把轮椅推着她去了趟他妻女的墓地。
当叶荃得知对方的妻女在一次意外中同时离他而去后，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就似生了根。
“我已经熬过来了，也不需要你的同情。你只需要想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就行。”
叶荃觉得自己如果再折腾，就啥也不是了。
三个月后，叶荃得知郑伟明已在南方有了新的女友，还是他领导的女儿，对郑伟明彻底死心。
半年后，在之前那男医生的穷追猛打下，叶荃点头当了他的新娘。
或许是因二人都是被生活折磨过的人，他们俩在一起相处得还很不错。
在医生老公的呵护下，叶荃原来苍白的脸上有了幸福的酡红，一到冬天就冷得瘆人的手和脚，也泛起了蒸腾的热气。
一年多后，他们有了现在的儿子，取名李博。
李博是经叶荃老公一个故友引荐，从福利院领养的，当时一岁多一点。
之所以选这么大小的孩子，一来是没有更合适的；再有就是想让孩子的年龄跟他们的结婚时间能大致对得上，不给孩子将来发现自己身世埋雷。
但这年龄又确实与叶荃不幸失去的那孩子年龄相去不太远。
06
孩子的事落定后，叶荃将自己的精力全部投入到了工作。
二十多年来，她不仅自修了本科学历，还跳槽到了一家外资企业，从基层做起，一步一步到现在。
遇见郑伟明的那个周末，她本觉得那同事都约她好几回了，再推脱就显得忒矫情，才赴了约。
没想就跟郑伟明撞了个正着。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如惊弓之鸟的叶荃浑身一震，思绪回笼，顺手拿起手机。
“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又是郑伟明。
叶荃只觉得厌烦之极，直接冷着脸说：“真没这个必要，我说过，他不是你的孩子。”
可郑伟明像是着了魔，认定叶荃就是怕他把孩子抢走才不承认。
叶荃别无他法，只得答应等他回来后，将自己这二十多年里发生的事如实告诉他。
隔了二十多年，二人再次单独相对时，叶荃还没来得及将当年的事情说出口，场面就衍变成了郑伟明的一场忏悔。
叶荃只需像教堂里的神父那样，静静地听着就好。
郑伟明说，当他知道叶荃怀了自己骨肉时，也曾激动得一连几个晚上没睡好。
但他的工作一直等到去南方后的第二个月才真正落实下来。在那之前，他是真不能给孩子及叶荃任何保障。
等工作稳定之后，叶荃早已不接他电话了。加上那时打电话总得去电话亭里排好久的队，就没再坚持了。
“我要是知道你真的将孩子生了下来，是无论如何不会跟她的。”
叶荃心中的那根刺又散发出阵阵余痛，没有了丁点倾诉欲，低头不语。
郑伟明继续说，他现在的妻子是面试他进公司的主管的女儿。
她对他一见钟情。他见叶荃真的不再搭理他后，也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对方。二人不久就结了婚，他也如愿在公司稳定了下来。
几年后，他岳父出来单干，他也跟着一起辞了职。
岳父只有两个女儿，另一个已出国。所以其实这公司就是帮他们俩办的。
07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已在叶荃所在城市有了分公司。
“我也跟我岳父一样，连生两个女儿。生小女儿时，我妻子做了结扎手术。”
叶荃双手托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荃，女儿终归是要嫁出去的，将来生的孩子也得跟别人姓。我不能让郑家血脉到我这儿就断了。外边的小姑娘沾了就甩不掉的，生也不一定是男孩。你不知道，我每次一回家我爸就念叨这事……
你让我见见孩子，哪怕他以后继续跟着你一起过。只要让他和我相认就行。
等他大学毕业了，我这公司便可以交给他。这么多年，回你所在的城市开一个分公司，一直是我的奋斗目标。”
“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才信，他真不是你的儿子。”
“不可能！你总不可能我刚一走就跟他结婚吧？我仔细算过了，他跟我们那孩子就是一般大。要不，你让我跟他做个亲子鉴定？”
叶荃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一不小心眼珠子就要蹦出来：“我为什么要让我的儿子跟你做亲子鉴定？疯子！”
“你怎么能那么自私？现在多少大学生毕业后拿两三千块一个月？帮人打工和历练两年自己当老板，哪个更有未来？”
叶荃瞪大眼睛直直地望着郑伟明，因为这个男人的自私和刚愎，自己的整个人生都被改写。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还是那样自我。
不但听不进自己的只言片语，还执拗地替她儿子安排起未来来，当真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要围着他转吗？
一个略显荒唐的念头在她心里缓缓升起。
沉吟片刻后，她问郑伟明：“那样的话，你怎么跟你老婆交代？”
郑伟明喜出望外，作了好几种假设。
但叶荃只认了一种：先让郑伟明将他在外边有儿子，且想将分公司托付给他的想法告诉他妻子，如果他妻子能认同这事，她就让他去跟孩子做亲子鉴定。
09
郑伟明几乎是千恩万谢地走了，叶荃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不知道，郑伟明会不会真跟他老婆说起。
这事太快了，快得她都来不及理清楚头绪。
为避节外生枝，当天晚上，她还是把近期发生的事跟她的医生老公说了。
医生老公听完后，只提了一句：“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事你应该早跟我说，那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
一个多月后，郑伟明再次找来，说他和妻子已经签订离婚协议。是他妻子执意要求的。
郑伟明让叶荃马上带着孩子跟他去做亲子鉴定。
叶荃肯定不会让这事影响到儿子，只得在她老公的陪同下，带着当时领养儿子时的证明材料去见了他。
明白事情真相的郑伟明勃然大怒：“你咋这么缺德！害得我现在有家不能回，我小女儿都不叫我了……”
叶荃刚想反驳时，他们家李医生二话没说，拉起她就走了。
上车后，叶荃把郑伟明的电话微信全拉进了黑名单。
她的医生老公瞟了她一眼后，问：“积攒了二十多年的秽气排出来了，是不是通体舒畅了？”
叶荃扭头对上他的视线，调皮地一笑。
之后，夫妻二人同时大笑了起来。叶荃更是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在点点泪光中，她仿佛听见有人在跟她说，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完美的人生，也没有不带伤的人，能治愈你的，唯有岁月和自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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