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月中旬，凌晨三点多，我突然腹痛难忍。
起初，我想忍着痛慢慢熬到天亮再去医院。可后来疼痛非但不见丝毫有减，反而愈演愈烈，以至最后我的手脚都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没办法，我只得敲开了女儿的房门。
睡眼惺忪的女儿看见我痛苦的表情和豆大一颗的汗珠后，吓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连衣服都顾不上换，抓起手机拉起我就往门跑。
下楼梯时，女儿见我疼痛难忍，干脆蹲下身，示意我爬到她背上去。
我看了看她那瘦小的身子，有些犹豫。女儿焦急地说：“您还犹豫什么？是嫌还不够痛吗？快点！”
趴在女儿小小的背上，随着她一脚一脚地下楼梯身体也一下一下地颠动，我心里极不是滋味。
我一共生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而今，背七十岁的老母亲去医院这样的体力活，却落到了身高不足一米六，体重不足一百斤的女儿身上。不得不让人唏嘘。
医生说我这是阑尾炎，搞不好得做手术。
女儿给她二哥打了个电话，自己也请了几天假。
入院第二天，医生确定我必须做手术。女儿很担心，在她看来，我都七十四岁了，能不能承受住手术还是个问题。
着急忙慌下，她只得再次给她二哥去了电话。二儿子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听见女儿说：“你也是她儿子，你总得过来看看，跟医生见见面，也看看她吧。”
我心中的悲哀无处安放。
02
我的大儿子今年已经五十三岁半了，二儿子五十二岁。
当年，大儿子生下来不久后，我又有了身孕。跟孩他爹商量了一下后，决定把大儿子送到乡下婆婆那儿去带，可以减轻些负担。
岂料，就是这个决定改变了大儿子的一生。
大儿子三岁那年连续高烧几天，公婆没有重视，恶化成了肺炎。孩子烧得抽搐后，才送往当地的卫生院。
最后，卫生院说他们无力回天了，公婆才通知我们。
我们连夜叫车将大儿子接了过来。最后，命是捡回来了，却留下了永远的后遗症。智力发育迟缓，人也没能长多高，现在的十三四岁的男孩都比他高。
后来，大儿子满二十了，我们请亲戚托朋友，想替他说一门亲事。可他这情况几乎人尽皆知，谁会愿意将自己女儿送入火坑？
所以，大儿子一直长到五十多岁，都是随我一同生活着。
反过来，二儿子却从小就特别优秀。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大学毕业后又非常幸运地被分配到了一个干活不累，但效益很好的单位。
结婚后不久，天性脑子活络又爱折腾的他，以儿媳妇的名义跟人合伙开了个集吃饭、娱乐和住宿为一体的酒楼。
因两口子都忙，他们的一对龙凤胎儿女便交给了我带。
我老伴年轻时在一家国营单位上班，第三个孩子是女儿。女儿的成绩没她二哥那么好，只上了个自费大学。毕业后也一直没找到稳定合适的工作，老伴便找关系，让她顶了自己的职。
女儿正式上班，结了婚后，我们才勉强觉得，自己当父母亲的责任算是基本完成了。
大儿子的遗憾，慢慢变成了我们心底一块固定下来的，随着日月的流逝慢慢被侵蚀后的，锈迹斑斑的铁板。
03
然而，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变故。
女儿因结婚十多年一直没能生孩子，受尽了婆家的嫌弃与白眼，挨尽了女婿的拳头。
最后，又一次女儿被打得鼻青脸肿逃回家后，我跟老伴觉得她能自食其力，个子虽矮点但长相也不至于差到只能让人试手的份，便同意了她离婚。
倍受打击的女儿一病不起，我们只得让她从单位集资建的小房子里，搬回了我们住的房子。
之后，陆续有人给女儿介绍过对象。但前一段婚姻留给女儿的伤害和阴影实在太大了，以至于她都不敢轻易尝试。
我六十岁那年，大我七岁的老伴儿被查出得了癌症。
一家人都如临大敌，二儿子尤其焦急。先后带他爸去上海和南京的几个大医院数次，最后老伴死活不愿再折腾，只同意在家门口的医院，做适当的治病，二儿子才认命。
让我们感到特别感动也特别自豪的是，老伴儿从得病到去世这四五年时间，每次住院都是二儿子亲自送过去并亲自交的医药费。所有的费用也都是他一个人承担了，没让他哥哥和妹妹负担一分钱。
老伴去世后，二儿子又把领回来的十多万丧葬费以及工资补偿，全都交给了我。钱落入我存折上时，我为自己拥有一个这样大气孝顺的儿子，感到非常骄傲。
04
转折发生在去年。
我和老伴刚来这个城市时，因为手里没钱，租住在郊区一个农户家里。他们家是一栋老式的两层楼房，我们在他那二楼租住了很多年。
后来，房东全家迁往珠海，问我们有没有意向把那房子买下来。
我和老伴商量时，老伴说，房子是旧了点但价格不贵房间又多，能买下来当然是好的。
我知道他话里的另一半意思，那就是我们目前还没这么多钱。
房东得知我们的想法后，主动提出可以先付一半的钱，剩下的我们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给。他跟我们打交道这么多年了，知道我们会爱惜房子，也会恪守信用。
后来，房我们到底还是买下来了。但不久后，为了照顾二儿子上学方便，我们举家搬进了城区。再后来又买下了现在住的这步梯房，那房子就一直租给人家当厂房。
去年，因城区扩建，那老房子有幸被列入了拆迁区域之内。我们可以得到两套拆迁补偿房，和数十万的人头费。钱好说，我还在，默认给我做养老钱。
但是，房子的问题，我苦恼了好一阵子。
拆迁面积一共一百九十多个平方，再三犹豫后我选了一套七十平方的，和一套一百二十多平方的。
我把七十平方的那套，给了二儿子；大的那一套，给了女儿。
我这么做，是有我自己的考量的。
这些年来，我大儿子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吃饭和生活都由女儿照顾着。以后我走了，大儿子的生活，肯定还得由女儿负责。
二儿子事多极少着家，我总不能安排二媳妇照顾她大伯哥吧？
05
早在老伴被查出癌症的第二年，女儿为了不让她爸担心，匆匆忙忙地跟一个离婚带儿子的学友结了婚。但两人聚少离多，感情不咸不淡。
依这情形看，她这婚姻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指不定哪天就散了。
万一她将来又离了，膝下又无一儿半女，她的生活怎么办？七十来平的房子，让大儿子和她住着，或是和她一家人住着，多别扭。
我现在这房子，当初老伴还在世时就说好了是给大儿子的。将来万一女儿照顾他时碰上了什么困难，这房子好歹也是个保障。
二儿子有儿有女，家里有房子三套，车子两台。孙子马上面临结婚，儿媳妇早就把他结婚要用的彩礼钱和买新车的钱都准备好了。
再说，我把这大房子给女儿，也是有附加条件的。她得先答应不要我将来留下的钱并照顾好她大哥的日常生活，我才把房子给她的，白纸黑字要签协议的。
我把自己的这想法告诉二儿子时，他也没说什么。但是，事情真正落实下来后，他却难得地发言了。
“妈，您知道，一个家庭的离心离德是因何而起的吗？”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妈，您还记得当初爸爸看病是谁管的吗？每次都是谁带去医院的，钱又是谁出的？”
我：“你妈我还不至于老到那模样，送医和钱，都是你管的。照顾是你妹妹管的。”
“我为什么替我妹妹买车，您又知道吗？”
“不是为了她出行方便吗？”
二儿子接下来的话，却活似那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我的心上。
“您还没糊涂嘛。您儿子我，本就不是不分是非好歹的人，我连我妹妹往返于单位和医院的车都替她买了。虽不是什么好车，但也是我的心意。您知道为什么吗？爸得病那时我哥像个小孩，我妹刚离婚，我知道自己责无旁贷。
但是，您好像不这么看待您儿子我。
老房子拆迁，您把钱留给我哥养老，我没有丁点意见。您将来老了病了我照样会负起责来。近两百平的拆迁房，您选两套九十多平的，证明您也把这碗水端平了。可您现在把一百二十平的那套给我妹妹，七十平的就打发给我，您把儿子我当成了您的什么人？”
06
我本能地觉察到，二儿子这回是真生气真上头了，试着劝他说：“儿呀，你条件那么好，也不差那房呀，你妹妹不同的。将来你哥随你妹妹一起生活，每月只出一千块生活费的，我亏欠她呀。”
“妈，这么跟您说吧，我差不差跟您怎样给，那是两码事。一个家庭的分崩离析，一定是从父母亲偏心于哪一个开始的。既然您没把我当儿子的看在眼里，您以后真有什么事，也甭找我了。”
一口老痰哽在我喉间动弹不得，我愣愣地望着儿子那倔强而绝决的背影，想不通事情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那之后，二儿子一家只在过年过节时，匆匆地回来，吃过饭后，又匆匆离去。平时，不管是二儿子还是儿媳妇，连电话都没一个。
连那对从小跟我生活着的孙子孙女，都跟我生分了不少。
直到我这次住院。
后来，我其实也仔细算过，给女儿的和给二儿子的房，面积差近五十平，按市价算过来，值二十五万左右。
我也跟二儿子提过，要不我从自己的养老金里拿出二十五万补给他。但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有些痕迹是怎么擦也擦不掉的。我不想被人说成是连自己母亲养老钱都贪图的人。”
我知道，自己这是确确凿凿地把二儿子的心给伤到了。所以，我病发入院好几天都没给他打电话。
但是，手术那天，他还是来了。事后听女儿说，他是特意从外地赶回来的。
只是，这一次二儿子没再像对待他爸那样，除了照顾之外，事无巨细从头陪到尾，医药费也没过问，只是临走前让儿媳妇给了我1000块钱。
出院，也是女儿独自带我回家的。
07
之所以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一方面是自个儿心里堵，想找个地方一吐为快；另一方面，大概就是希望天下的父母和儿女，多多少少能从我的经历中，生发出一丝思考吧。
我的二儿子无疑是优秀的，也是非常孝顺的。可是，却被我无意中伤到了。他不是多事和矫情的人，确实是觉得自己被我看轻了，受了委屈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但是，我也确实有苦衷。
不把大儿子托付给一个合适的人，我将来死不瞑目的。可女儿她也没有照顾她哥哥的义务，我不能把这事强加给她的。
她愿意接下照顾她哥这任务，非常勇敢也非常难能可贵。作为她母亲，我不但不能替她分忧，反而给了她额外的任务，我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物质上来弥补她。
为了大儿子将来的生活有个保障，我必须得为他留点钱。他将来要生活会病也会老，无一不需要钱的。女儿有个工作，将来也有点退休金，生活是不成问题的。
所以，我只能在房子的分配上，稍微偏向于她。
回过头来看，这个事情也许从一开始便注定是一个无法解开的结。无论我怎么决定，都不可能尽善尽美的。
如果房子平分了，女儿又会想：我跟二哥房一样大，为什么我就得照顾我大哥？
总之一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管是为人父母还是为人子女，想要事事做到公平，事事做得圆满，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唯愿，我的二儿子，有一天能理解我的决定，对我为人母的难处感同身受。
各位友友们，如果这事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会怎样处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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