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段锋不到两个月，我就听说了他老妈是个名副其实的女强人，三十多岁起就跟人合伙办公司，到现在早已是千万身家了。
半年多后亲见其人，我的判断马上变成了:她还是个特别漂亮，气场极大的中年美女子。
超170的身高，不胖不瘦的身材，微显圆润的脸，个性极强的方下巴，中间还有一条非常明显的美人沟，不威自严，让我一下想到了明星林青霞。
只是，还没等我从对她的打量与审视中回过神来，我就不得不为自己和段锋的未来担忧了——段锋的妈妈看不上其貌不扬的我，不同意我们的事。
我跟段锋是经过朋友牵线认识的。
朋友觉得段锋高大帅气，工作稳定，我身材虽不似他那般高挑出众，但脾气好也有自己的工作，我们在一起很般配，所以才介绍我们认识。
还有，段锋的父母早在他考上大学那年就离了婚，他妹妹跟了他爸，他随他妈妈一块生活；我妈则在我大学毕业那年不幸罹患癌症去世了。类似的生活际遇和家庭环境，必定会让我们都有与众不同的生活态度和感悟。
我们俩到一起，一定错不了。
后期我跟段锋的相处，也印证了她的预料。我和段锋相恋以来，因性格互补又各自独立，所以关系亲密的同时，又都不缺空间，非常自在。
我们都认定对方就是彼此需要的人，所以才决定带对方见家长。
段锋估计到我爸要比他妈妈好说话，决定先带我回家。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还是如他估计的那样。段锋的妈妈一听说我的情况，脸就揪起了，直到我告辞离开再没舒展开来。
当天晚上十点多 ，段锋就跟我说，他妈妈不同意我们的事。原因是我人长得小家子气，出身也膈应。
我大学时其实谈过一个男朋友，他家里倒是没嫌弃我和我的出身。但是，异地恋却似一道冲天鸿沟，醒目又残酷地摆在我们面前，直叫人无法跨越。
四年后的现在，我终于好不容易又谈了一个，没想却面临如此大的阻碍。
我一时沮丧之极，无论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段锋心里大概也不好受，话没以往多，言语间情绪也不高。
我还曾负气地跟段锋提出过分手。
但段锋总安慰我说，让我给他一点时间，他妈妈最宝贝他，他一定能做通工作，让她接受我。
就这样消沉低靡快一个月后，段锋忽然提出，让我带他去见我爸。
我原以为他这是已经做通家里工作了。谁知，见完我爸后他才告诉我，这次他妈妈似乎跟他杠起了，无论他说什么，他妈妈都还是那三个字:不同意。
段锋说，他要以实际行动告诉他妈妈，他还非我不可了，并非常殷切地希望我能跟他并肩，用真情和时间，求得最后的胜利。
我喜不自禁，欣然应允。
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跟段锋的情路竟会如此坎坷。
原本对段锋非常满意的我爸，听说段锋妈妈是个漂亮的女老总，还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后，也改变了想法。
我爸劝我说:“段锋再好，目前态度再坚定，也是他妈妈生出来的。假以时日，他妈妈一天两天，一个两个月地反复念叨，谁能保证他不会变？再有，即便你顶着压力，强扭出来一瓜嫁过去了，他妈妈成天板着个脸，你过得有意思?”
这下，我是真有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都说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一定不会是良缘。我爸说的也都在理，长痛不如短痛，趁现在我跟段锋感情还不是太深，对双方亲友圈的影响也不太大分手，自然是最好的。
然而，正当我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准备再次跟段锋说分手时，段锋却抢先一步告诉我，说他妈妈终于松口，答应让我们在一起了。
在我头顶上盘旋了两个月之久的乌云终于散去，我转忧为喜，一下班就往段锋住处跑，跟个二愣子一样抱着他傻笑。
然而，很快我就发现，相比于人家的老谋深算，我还是太菜了点。
去年过年前不久，是段锋妈妈五十岁的生日。我原以为，这样一个在业内小有名气，平时出入排场也不小的女老总，生日宴一定会去酒店包场。
谁知，她却一言九鼎，到她自己的别墅里办。
因疫情原因，酒宴只办了十二桌。段锋的小舅是市里某星级酒店的大厨，饭菜都是他和他带来的人管的。
然而，让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我饭还只吃到一半，段锋便跑来跟我说，他舅舅跟那几个同事吃完饭就得回酒店上班，让我跟他两个人把桌上碗筷收拾一下，洗好擦干分门别类码好，晚点他舅会派人过来接。
见我半天没反应，段锋竟然当着众宾客的面嚷道：“愣着干什么？你不是说自己大学期间，打过暑假工洗过盘子吗，这点碗筷算什么？”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合着人家早就提前算计好，盘子由我收拾？
于是，我第一次在段家亲友面前的露面，就变成了这样一副场景：在众宾客剔着牙，打着满足的饱嗝，惬意地端着茶杯三五成群地叙着家常时，我身系一条段锋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围裙，如一只小蜜蜂一样，迈着小碎步穿梭在楼上楼下，一趟又一趟地收拾着碗筷和各式盘子。
十二桌客人，每桌十二个人，十二个菜，就有十二套杯碗碟，十二个菜盘碟，都得从二楼大厅搬到楼下厨房外边的空地上洗干净，漂好，再用白布巾擦干，码好。
我还只收了三张桌子，膝盖就酸了，腰也感觉要受不住。
不管是段锋妈妈还是他家亲友，都熟视无睹地任我一趟趟地穿梭，谁也没有要来帮忙的意思。偶有亲戚的视线会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但都很快木然地调往了别处。
那神情，仿佛我就是段家请来的洗碗工那样，稀松平常，见怪不怪。
我收拾第四张桌子时，原本在一楼帮着码火锅炉的段锋，也被人叫走去送喝了酒不能开车的客人了。
我望着那堆成一座小山的白的黄的一片，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段锋的妈妈其实是有个男友的，平时在家碗筷都是他收拾的。但我左顾右盼好一阵后发现，连他也不知跑哪去了，好像狗都嗅不到他身上的味儿。
我真想一走了之。可又不愿授人以口柄，被说连特殊时期帮忙分担点家务都做不到；还想着段锋妈妈好不容易才同意我们的事，不愿因小失大。
然而，更让我难受的事还在后边。
正当我纳闷段锋送人要多久才回来时，我发现，楼上的桌子竟然旁多了一个人在帮忙收拾。
我却只扫了他一眼就想挖条地缝钻进去。
楼上帮着收拾碗筷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爸。
对，那是我53岁的爸爸，也是今天这场盛宴的主角的准亲家，是理当被当成上宾的客人。此刻却不忍心见我一个要收拾这么多碗碟，默默地帮起了忙。
我飞快环视了一下四周，亲友中发现了这事的人里，有人露出了明显的鄙夷神情。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没用、最没志气的女儿。为了自己所谓的感情和幸福，不但自己没有了尊严，还连带他也受白眼，被人瞧不起。
屈辱的眼泪在眼里打着转，我一路小跑窜到我爸身旁，跟他说：“爸，您就别管了，让我来吧。”
我爸冷着脸斥道：“这么多碗筷让你一个人收拾，你要弄到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我爸一手抱起一个火锅炉就走，我连忙匆匆沓了几个碗紧随其后。岂料，因走得太急，没走几步就被椅子靠背给绊倒了。
刺耳的碗碟碎裂声，我的哀号声，以及众亲友的惊呼声，响作了一团。
从地上爬起来时，我看到，段锋妈妈的脸上，冷得几乎能抠得下冰碴子了。原本应该放下手中东西回转身来扶我的我爸，连头也没回，自顾自地下了楼。
我想，那一刻，他应该失望到了极点，恨不得跟我撇清所有的关系吧。
左手掌大鱼际被碎片划伤的地方沁出了鲜红色的液体，钻心地疼。可还是远不如心口的痛，和楼下我爸那佝偻着的背影带来的痛，来得剧烈。
段锋的妈妈大概见自己目的已达到，趁我收拾碎片时打圆场，另外安排两个人，接下了原本安排给了我的活。
我跟我爸这才得以解脱出来。
站在水笼头前冲洗着左手掌上的伤口时，我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再也没能忍住，随着哗啦啦的自来水一同倾泄而下。
段锋，直到他妈妈吆喝着留下吃晚饭的客人准备去酒店时，才回。我见到他的头一句话是：“你这一定是把客人送到火星上去了，对吗？”
浓浓的火药味，呛得他原地怔愣了老半天。
晚上，我们没有任何例外地爆发了自认识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你妈妈根本就是早就串通好人家，准备羞辱我的!那么多的碗筷，让我一个没进门的儿媳妇收拾，你见过谁家会这么安排?”
段锋不甘示弱:“你别说我妈，她今天也挺难受的了，好好的一生日，发生了摔岁碗筷这么不吉利的事，一肚子的火无处发。安排你洗碗的人是我，你要怪就怪我吧!”
我一听更来气了，不由得拔高音量反驳道：“你什么意思，怪我打碎碗坏了你老妈的兴致是吧？姓段的，你也不想想，那么多碗，你屁股一拍，送人送到五点多才回来，我爸看不过眼帮着收拾，你让我怎么想?我是故意想摔的吗?我的手被割开那么深，谁过问过半句？请你弄清楚，我不是你们家的洗碗工！”
听了我这噼噼啪啪一连串的反问后，段锋低头望着手中的车钥匙，眼神黯然，表情也难掩挫败:“呵，还真被我妈说中了，我们还真不适合。李瑶，如果我们结婚的话，那将来类似的情况还多的是。我爸妈没离婚那时，这些事情都是我妈一手处理的，我从没见她埋怨过谁半句。你如果适应不了的话，那，我们……”
我抢过话茬:“分手是吧，我没意见!而且，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段锋摔门离去后，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那之后，段锋像从我的生活中蒸发了一般，没有电话微信也不见半个字。这是我们自打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现象。
我等了半个月，猜出他应该是真的决定好了分手，便往他微信上发去了条信息，表示自此以后我们算是正式分手，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
信息发出去三个小时后，我才收到他回信。就一个字:“好”。
收到信息的一瞬间，我心口突然像是被谁砸了一重锤，凹陷下去的皮肉好半天没有回弹上来，连呼吸都艰难。
稍稍平定了一会儿之后，我给之前介绍我跟段锋认识的朋友也发去一条信息，告诉她我们这次应是彻底分手了，并表达了对她的感谢。
谁知，她竟然秒回了我，却是一个问句:“瑶瑶，段锋出车祸你怎么连看都不去看他一眼呀?”
我只怔愣了半秒，电话就打了出去。
原来，那天晚上段锋从我家回去时，半路上出了车祸，把鼻梁给碰断了，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
这些，他都一个字没透漏给我。他妈妈更是因此大发雷霆，斩钉截铁地不许他再跟我有任何往来。
电话挂断后，我的手机在手中转了无数个圈。
我心里有一万个念头想给段锋打个电话，问问他的伤势。但另一个声音却在屡屡告诫我，他连出车祸这么大的事都不愿意告诉你，已经足够显示他的立场了，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那样还能保存自己最起码的体面。
就这样，我跟段锋的缘分以他的那个“好”字为楚河汉界，成为了永远的过去式。
今年三四月间，之前的朋友告诉我，段锋已经在他妈妈的安排下，出国进修了。大概是想等他进修回来，慢慢接手她妈妈在公司的股份。
我心口像是空了一大块，疼痛已经麻木。视线透过窗户望向灰暗的天空，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后，又吁出一口长气。
现在，大半年过去了，可那天在段锋家摔的那一跤，和我爸那怒气四散的背影，还会时不时窜进我脑海里，敦促我变强大变坚强。
现在的我已经彻底想明白，也许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自己拼尽全力也够不着的区域和规格。我也知道这些时候不能硬挤。
但是，我只要回想起跟段锋的过往，心里还是会止不住地抽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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