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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州 | 遇见故乡

遇见故乡

故乡的田埂小道,小时候总让我在奔跑时滑进水田里、水渠里、烂泥里,以致于成年之后,顾及形象,回乡很少去儿时旧游之处。每次回乡都正经得像外交访问,不敢乱跑,对那些“野地”不免有些思念与负疚。

疫情严重,我在故乡。乡间人烟稀少,也非疫区,出入自在,但想去看一块明代碑文,想起那些高低纵横的田坎和田埂,不由心下胆怯,穿着整齐成了泥猴,还要穿过整个集镇回家,怕是不能承受之轻。我这是怎么了,越长面皮越薄,摸摸胡子茬,似乎是真的。

邻居家的叔叔看出我问路后的犹豫,笑呵呵说:“这几年,烟基工程把小路都修得很好呢,大多数路可以过大车,大卡车交汇不容易,但小轿车、小三轮和摩托绝无问题。”他的笑容给了我信心,他怎么想得到我的要求很低,只是“11路车”,走路罢了。

果然,清晨出发,一路畅通,到达目的地一个叫下西山庵的小寺庙,果然进去的路面硬化得很好,不是我想象的雨后泥路破烂不堪行走。访谈也进行得很顺利,住庙的庙对不认识的来访者并无异样神色,介绍碑文也热情大方。

那块碑文,也真是明代弘治年间的,上头清晰的镌刻着下西山庵的从宋代始建的由来,又说明了明初洪武到弘治的重建过程,还在边角空白处,清代康熙年间乡人再次重修加刻的一行字。而当地的一位退休老师,则体贴的为乡人将碑文抄录了一遍写在纸上,张贴于一边的墙上。

拍下照片之后我便要回程,时间已经是正午,一路浓荫友好的来遮蔽太阳的暴烈,体味着庙祝赖先生和退休赖老师的友好,脚踏着友好的烟基道路,我突然不想直接回镇上。何不从赖坊过下亭头,绕过上亭头再从西山边上回镇上呢?且作少年游啊。

于是我沿着赖坊走向村子的西头,路上栀子花开遍了山野,花香铺陈了道路,在村子的尽处跨过涂坊河,进入下亭头村,在一大片的烟田中,慢慢向前行走。

下亭头村和上亭头村都姓陈,是我母亲娘家的宗族亲戚。用方言说,我是这个村子的外甥狗,拥有在这个村子自由行走和吃喝的权力,但无需负担祭祀与建设的责任。想到这里我不由一笑,汀州人自称外甥狗的时候,确带着一种很特别的自嘲。

长相陌生、衣着风格浸染外地气息,在村庄里自然是会被问的,果然烟田里一位婶娘直起身来,看到在屋舍前的乡间道路上慢步行走的我,用友好的方言笑吟吟问:“找谁呀?”隔着塅我大声回应我母亲的名字,她的笑容里有一种热情:“好些年没见你妈妈……进家里喝茶。”我赶紧表示正往上头去,不作讨扰,走了好远,她仍然站立着向我挥手,直到高大的烟叶和地面的弧线将我们变小、遮盖。

有些感慨,这些年道路修好了,农业机械也发达了、便宜了,水电燃气也方便了,村里的人却越来越少了,青壮们记忆着从前的种种苦,只愿意漂泊在异乡,不愿再抚摸生养他们的土地。闽西的土地种稻米和种烟的历史其实很长很长,曾经养活过很多很多的人,只是那些年代运动反复无常,农人最苦最累又最难讨得生活,离开故土进入城市是求存的无奈。

走过下亭头,还没有到上亭头,雨幕已经像帏帐一般从河甫村的方向上压来,天空一时明暗分割成两部,一部像是毛玻璃一般阴暗下去,另一部则还阳光普照。我正在阳光的一面,但我熟知这山区的雨,当下便开始寻找遮蔽之处,猛然想起一个去处,三将公王亭。

我未作不雅飞奔,而是慢步而行,雨幕的推进速度与我的步伐是安适的,这种经验还在,果然在豆大的雨点击发在我的光光的脑门上之前,我安然走进了三将公王亭。

前些年,上下亭头的陈家阿舅们汇集了一些小钱,将原本只有一个小小神龛的露天三将公王祭坛,改造成三间茶亭式的小屋。我走进正中小屋,最里头靠着水神壁的仍然是那个小小神龛,神主碑石漆黑,看来香火不断祭祀常有。

透过越来越厚实的雨幕,我看向亭外,远远近近的没有变,但树只剩下了一棵,可能是因为开路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外祖父当年牧牛的小山坡上巨大的树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一棵巨大的小叶桉像路标一样直立道旁,也是它,作为时空道标,告知我二十多年此地的变化,而我也正是循着它的指引,重回少年旧游之地。

雨下了足有半个多小时,间中有农人骑着摩托穿着雨衣冲破雨幕而来,将车停进三将公王亭,同我招呼一声便又大步冲入雨幕中,过了一会儿再回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来把田亩的水口决开,以免暴雨烟田积水。故乡的农人仍然勤劳,他们像生养孩子一样,精心照顾那些祖先流传的土地上生长的稻谷与烟叶。

雨停,我和他作别,他往下亭头,我往上亭头,像祖辈千百年来无数的雨中相遇道亭与告别,没有问名字,也没有盘一盘来历,颇有些江湖味,其实我们很可能是亲族,但我那时心境波动,无心话语。

走到上亭头,舅母们正在收烟,在高耸的烤烟房边,她们不再年轻的身形在忙碌,狗儿们在我走近时已经开始狂吠,她们看向我,有些惊异我来的方向,我大声问安,她们才认出我来。舅父家的涂坊茶仍是要烹煮才能出茶的那种土茶味道,仍然是西面山上的泉水才有的甘甜。

当我离开上亭头,村庄有隐约的烟气升起,烤烟的香味覆盖了我的归途,从上亭头到涂坊,原本暴雨后常见的泥泞被硬化路面所取代,干爽的道路两边是雨后青草的馨香。我体会着所知的三十年来变化,不禁有些感慨而至于无言,但愿乡党和亲人们可以在各种辅助政策下早日回归村庄,抚慰那些留守的心灵和土地。

那晚,安睡在丹溪河边,一夜醒梦反复穿梭时空,梦里一直有田陇边上的三将公王亭:亭在长满了葱茏烟叶的田园西面,亭在上亭头的下边,亭在下亭头的上边,从前外祖父在亭边放牛读书,亭时而变幻成原本祭坛的样子,又一时幻作那道亭模样,枫树杉树已经看不到了,那些书也看不到了,我在雨幕的追赶中,飞奔向那个亭,外祖父则已经在亭更西的群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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