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穿越回1935年
涂明谦
因为疫情，家乡封闭了。同乡的人们笑谈是否还能有哪条路可以走出涂坊，我们玩笑说了几条。我突然想起多年前想过的一个议题，就是：如果我穿越回1935年2月的长汀，如何救瞿秋白先生。当然，我说的救不是去上杭或者汀州劫狱，没这本事，而是说在出事之前如何。
这里涉及到的是涂坊的地理问题。
因为做涂坊的姓氏源流考证，所以对涂坊及周边乡镇做了计以十数次实地踏勘，结合祖母当年的讲述，想来我已经可以就这个特殊地形聊点什么。
首先是涂坊地形特殊。
我的祖先评价涂坊此地：鱼网形，易放好收，子孙生发容易。我对这个评价最早是存疑的，但后来慢慢就明白他这样说的道理。下图为瞿秋白一行被俘时的路线图。
（红斜线为宋以来的汀南官道，紫色箭头为一行人的撤退路线，蓝色箭头为邓子恢突围方向，即为涂坊，1为小迳，2为大仁岽，3为角箩山，4为牛子仁岽。此处自古险恶。）
我列出历史上出入涂坊的诸多路径，难度排序如下。
1、 历史存在的官道：往汀州府城，沿着涂坊-河甫-蒲勺丘-林畲头-大岗上-洋坑-元坑 –岭下-驴子岭-潘屋-马坑-朱溪-河田-南塅-黄馆-画眉-南里-汀州城
2、 容易走：前往南山的道路，沿着涂坊-河甫-蒲勺丘-林畲头-大岗上-罗屋岗-打铁凹-大铺岗-大坪-南山-出南山河-进入汀江
3、 其次：往新泉的道路，沿涂坊-溪源峒口-溪源-半山亭-涂家山-南岭-香塔-罗地-新泉-出旧县河
4、 又次：往南阳，沿涂坊-赖坊-马屋-白水寨-阳和隘-罗源山-朱斜-茶溪-南阳-出旧县河
5、 再次：往宣成，沿涂坊-赖坊-马屋-迳口-路山迳-畲心-下畲-下濯-回龙-出汀江
6、 再次：往水口，沿涂坊-对门山-水坑路-慈坑-邱坑-凹下-下定-刘坊-水口-出汀江
7、 再次：往梅子坝，沿涂坊-对门山-慈坑-邱坑-角箩山-出大田埔-梅子坝-水口-出汀江（这也是祖父母与他们的兄嫂1934年前后逃离涂坊的路线，目标是中央苏区福建省委所在的四都，详见拙文《祖母的士林蓝》）
8、 再次：往梅子坝，沿涂坊-对门山-慈坑-邱坑-角箩山-出大田埔--翻仙人嶂-羊角溪-出汀江
9、 再次之：沿着河走，往长桥，沿涂坊-赖坊-田寮角-迳口-石门-狭河陂-角眉山-长桥-高坪-车子角-长丰-兰屋-塘角-羊角溪-出汀江
也就是说，祖先所谓的涂坊鱼网形，易放好收，其实是和他们当时所从事的贩卖私盐职业联系起来讲的（详见拙文《涂与赖的八百年盐份》）。他们贩运私盐须要的根据地是一个多出口，容易进出容易走脱不易合围的所在，涂坊完全符合这一要求，按照我比较粗糙的踏勘，大约就有九条道路可以走。以上路线中，第八条第九条是不适合带辎重行走的，别的基本可以推小车或者挑担通行。
有趣的是，1929年5月20日，“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走的正是第六条+第三条。他们沿濯田河下水口，在水口过渡到涂坊，由于走长桥迳绕道涂坊的代价和危险性都高，所以走的应当是水口到大田铺的旧官道，再绕角箩山过邱坑慈坑，再由对门山出涂坊，或者轻装部队从水口走刘坊，沿刘坊河走下定-凹下-邱坑-慈坑-出涂坊。涂坊修整之后，就走溪源洞过南岭，出新泉，由傅栢翠与邓子辉的地方力量接应，攻入龙岩。
这里有疑问了，红军出击为何不走第四条道路？其实是有原因的：避开一切地方武装。。
“直下龙岩上杭”之后，苏区形势大好。中共党中央从上海转移到中央苏区，周恩来、刘少奇、叶剑英、陈云、任弼时、刘伯承、聂荣臻和瞿秋白等邻导人共260多人，从南阳的茶溪村，经朱斜村，翻越罗源岭，登上阳和隘，攀过白水，沿着山道进入涂坊。这么大量人马通过可以设卡伏击的阳和隘，是有风险的，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二。
此前，毛泽东在1929年击败郭凤鸣部进入汀州城，取走了存放于省立七中的《汀州府志》与各县方志。这是毛泽东的工作习惯，他每到一处，都会进行书斋研究，并对当地群众进行访谈，这是很完整的“田野调查”。对于涂坊周边，他是熟悉的，这种熟悉来自太平军汪海洋部的前车之鉴。熟悉毛泽东的人立马会联想到他以石达开为鉴，避免了大渡河的覆灭可能。而汪海洋部当时就占据了涂坊与南阳两地，对从北向南的敌人进行了层层抵抗，最后从涂坊撤走自南阳下旧县河入汀江，进入广东。毛泽东对涂坊的地形显然了然于胸，对太平军石达开部与汪海洋两度在汀州的行动路线也尽皆了然。故而他们在短暂退出汀州之后，曾把长汀县委放在了涂坊，而后又曾建立过上杭、长汀、连城三县交界的汀连县，这说明他对涂坊的地理位置的认知与我的祖先其实是高度重合的。
话题说回1935年2月瞿秋白与何叔衡、邓子恢，以及张亮、周月林诸人从江西会昌出发，经福建长汀四都汤屋一日修整，改由福建军区派30余人保卫武装护送。由濯田白水寨经露潭向水口，渡过汀江行至梅子坝，于小迳修整时，被敌人追上合围。混乱中滚下山崖，何叔衡身死，邓子恢得脱，而瞿秋白与张周二人被捕。
这事情上大概当时的中共福建军区犯了几个错误：
1、 护送队伍过大，这么大的武装过境，中间还有老年人和文弱书生、妇女，地方武装起疑心是必然，不起疑心起了窥财之意也并不意外。
2、 走水口下梅子坝走大田辅-长桥迳再走涂坊-南阳这条路是他们走过的老路，却同时是当年汀州府沟通上杭的官道，而梅子坝这个地方左右都是峻山，中有一道南去，两头一堵，基本就是绝地了。
3、 清早在水口过渡前，遇到了早起作田的农人，却仍然选择了前方不远处修整，不可谓不大意。
4、 逃走时，五人中只有邓子恢选对了路线，而其余四人都是体弱，体弱者不敢行险道，故最终于平地中被敌俘获。
5、 选择带队的保卫队叫丁头牌，并非当地人，他手下的队员倒是不少当地人，却不被他所信任，出发前要求绝对听话，所以当丁选择绝地修整没有人敢反对，丁选择牛子仁岽绝地死守时，也仍然没有人敢反对。
6、 对比追击方，是武平的钟绍葵保安团，他们运粮到水口，得到密报，直接与当地武装追进官道，当地武装对地形无比熟悉，从后包抄，可谓知己知彼。
综合以上他们当时正确的做法应当是：
1、 选更忠诚且更老练的当地老兵十数人，二三斥候在前后警戒，队伍不宜大。
2、 选则水口过渡后，直接入刘坊沿刘坊河走更为崎岖之道，这一路沿大仁岽与驴子岭之峡道过大严凹，走凹下，过中华峒，走慈坑于涂坊与河甫间进入溪源峒，再由船岭岽翻南岭，由香塔走南阳入旧县河，直下汀江韩江，于潮汕走香港。
3、 又或者小迳不停，尽快走大田铺绕角箩山进入涂坊；或者直下林坑走长桥绕迳口村走白水寨、阳和隘过南阳，入旧县河。
4、 小迳向东是大仁岽、角箩山，向西是牛子仁岽和仙人嶂，逃入山中之后，不能与熟悉当地的士兵失散，显然他们最后慌不择路，故而跳崖求存，以致下山后被俘。此时哪怕在山中潜伏一段也会好过乱跑，而有方向的跑，跑入更复杂丘陵地带的大严岭、角箩山也比跑向西边南边的仙人嶂机会大。
5、 要信任当地士兵，这一点邓子恢做得很出色，他带着当地严姓士兵，直接从大仁岽与驴子岭之间的东坑穿插过去，通过涂坊，得脱。这位严姓士兵叫做严碧书，和他一样的当地士兵并不止一个，他所在的东坑村就姓严，而邓子恢穿越的大仁岽在当地方言中就叫做大严岽，这是以当地姓氏命名的山岭，严氏对这一带的熟悉就可想而知了。
如果1935年我穿越回那个时空做一个小兵，当然第一个事情就是阻止在小迳打尖，而且力劝从东坑走刘坊河，当然也可能直接就被丁头牌现场一枪毙了，理由是不服从命令；所以只能等机会，在严碧书和邓子恢东坑突围离开后，拉上瞿秋白从大严岽与角箩山中间的丘陵方向离开。当然，秋白先生可能惊疑之下不会跟我走吧。少年时崇拜秋白先生，故常作奇幻之想，穿越之说，当然也就是笑谈了，只是说一些对偶像不幸而带来悲哀的弥补。
三十名护卫队员，二十八人安全返回了汤屋，二人下落不明，丁头牌失职被枪毙。但是这个枪毙是不能挽回何叔衡与瞿秋白被杀，张亮数年后被误杀，周月林从50年代被当叛徒关押长达数十年，八九零年代之后才平反。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显然当时的福建军区对此次行动负有主要责任。
回到今天的时空，在疫情管制之下，要将涂坊封闭，除开高速和国道两途之外，其实也还有很多可以行车的秘密孔道须要封闭，仔细察看我所举的九条道路便知。愿家乡的人们安宁，多服用“不要出去丸”，平安度过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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