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的2019
涂明谦
这里是闽江之滨，震旦大陆最东南的海边。前进一步海阔天高，退后一步家山万里。祖先们曾说道，天地有缺，故天倾于西北，而地陷于东南。
这里所有的山川与河岳，都保有全力倾斜冲撞入海的姿势，可能因为板块交接处隆起的地层的太年轻，又可能因为无法按捺的愤怒需要重重的渲泄。
四年了啊，我与你们凭山背海，背负着一个过去未来的猜想，重重的，实实的，在这左旗右鼓的有福之地，艰难行进，与年龄无关。
一些书本知识引导我们，东南而眺，那里是浩瀚无尽的南海，再外是太平洋，可以自在做鲲鹏，翻滚流通洋流与海浪的随意。祖宗与先辈又引导我们西北而望，看不到的遥远群山之后，是那烟云变幻的北中国，那里有摩天山岳和不尽高原，千万年的黄土，一切照旧。我们就这样骑跨在现代与古代的点线面上，南海浩瀚波涛诡谲个体入海如长鲸独泳汪洋，华北平坦祖宗成法集群积土似层楼共累筑高台，你要作选择吗？成年了的你或者全都想要。
且不要忘记了，在福建的群山之中，雨季的悲伤，是无法用肉眼观测的。所以我们一样无法看透的江苏的江和河北的河、湖北的湖，以及山东的山。
我其实和你有相同的疑问。旗山下的星雨湖，没有出口，但雨水又何处去了？十几个世纪的雨，即便是河汉湖岳，也该早已怒意满涨，一有水气纵横，便要作奔腾之姿。雨前的雾气，或总是要在山岭间的每一枝新芽上沉吟一阵，它也可能会先行蒸腾于湖面的一水草一浮萍，起一道青风，然后牵引山川一路的烟岚，然后抱拥社稷一程的香火，最后弥漫整个国土。
当闽江口的山川与土地都要背负潮湿，并且变成一种沉重的枷锁，最终加诸于时间无尽的负担上时，多数空间的悲伤与误会怕都是要被解读成美艳的。我与你，都如此尝试那些潮湿，在时空无垠的天文潮汐之上，最终被那些浪切割得遍体鳞伤。
我不知该如何示范于你们，赤悬长夜天空黑红，赤身孤独行走鬼域，赤足着地遍地斧钺，那是不能遇见人的。在独行洪荒的道路上，鬼物都有一种渴望新鲜肉体奢望，你啊或者我，难免被撕咬。有些世纪，人类可能不需要灯火，一些人只要静坐在泥水与石砾的冷硬中，就能因为沉默如斯得到莫大力量的降临。而有些世纪里长夜极静寂寥，天空深黯返虚生白，肉身会在漫长的寂寞中误会东方将曙。
我们啊，其实不知最终将醒于哪一个三千世界，哪一个世纪，只是像发芽的种子，本能的渴望阳光。等着阳光，万物可以一边腐烂一边发芽，我们可以不可以啊？心灵与肉身的冲撞，要用三山五岳锁镇，才不致于因由狂乱而发出呐喊。呐喊啊，呐喊之后就会有荷花开遍溪源江畔的荷塘，你我都曾见过那次绵长的大雨，仿佛下了一千年。
一千年，太过绵长，我缺乏耐心，我总是很焦躁，渴望先知晓一些考试的答案。
所以啊，我的孩子总是问我一些问题，我总是缺乏应答的勇气。荒谬的是，你们有时会用我的口吻，替我应答。
如果身体被污染，没有洁净的水来洗净怎么办？我说，那就流我的眼泪为甘泉。如果空间挤压不知边际，没有空气和水气来滋养，怎么办？我说，那就炸裂我的皮肉为血雾。如果漫长暗夜前路迷茫，没有光来相照耀，怎么办？我说，那就点燃我的头颅。
亲爱的小孩，雏鹰终将会成长，扶摇羊角之风，但雏鹰一定是在悬崖上起飞。
或者我们会一道见证高楼的坍塌，又或者会提前看到花朵的凋零，但我们确曾见过擦亮暗夜的焰火，将天空点燃，你们这便要离开我，去独自发现搁浅的航船，和美人名将的白发。在人类无何止的战斗中解下世人有罪的枷锁，或者找一个静默的山头，如我一般终老，但那些路啊，终是要你一个人走。
从此后，我们便要各自做天南地北霜飞客。从此后，你便要整顿行装怜此身。凄风苦雨便起屋架梁，浊水横流便造舟造桥。孩子啊，不要回头，这便一路去，眼眸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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