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语
人话
一
昨晚，夜宵摊，不远处有食客三五，观模样，似山河在握阅历在胸，不落村巷。其中一人，更是超脱，俨然为首，话头起时众人瞩目，话头止处群声附和，谈兴大好，声音次第向高，无须侧耳，也得聆听。
此君最为得意乃近日一“占大便宜”事，自以“为国争光”“洗尽国耻”。约略是，与一岛国商人洽谈贸易时，知其不识家乡语，末了，握其手，面带微笑，作温情脉脉状，把人家祖宗十八代女性问候了个遍。他为众人“复演”，声情并茂，那段骂人的话确实精绝，非年过半百冠于一村之悍妇难以媲美，四座俱响，惊叹不绝。“那小鬼子连连点头，一个劲儿说'哟兮’，他带来的翻译都傻了，结结巴巴，一句也翻译不了。”豪气干云的笑声中，众人拊掌。
我独默默，此举与大被蒙头独自放屁何异？
二
六一那天，朋友圈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
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我却想说，更不幸的人是一生没有童年，或者一生只有童年。
同理。人间最寂寞，不是骂无敌手，而是骂了，没人听得懂。哪还骂个甚？未曾开始，已然结束。脏了自己的嘴，脏了自己的心，舍此，无它。
邻村有妇人，美艳，黛眉春波，瘦藤大瓜，年轻寡居，于门前练就一身村骂绝学，浑号“镇九乡”。成名两场大仗，一是与寨东铁嘴嫂决战于打谷场，交锋三小时，令其落荒而逃；二是堵住市口第一毒舌陈婆家的大门，骂得她数日不敢出屋。
陈婆有子，名大勤，行伍出身，退役为镇上小吏，山水相逢之际，三言两语掩面败退。后经高人指点，战而胜之。据说，是日近昏，雨后初晴，镇九乡先是瞟目，遂后戟指，继而踏步前进，如虎扑食，大勤始终斜视女子头顶三尺，与之保持一米之隔，面色平淡，不管对方怎样说如何骂，在其旧气将尽新力未生之间隙，重复一句——“我去扑你！”
扑，约同于“干”，或“睡”。任她千路来，只有一招回。最终，镇九乡完败，号淘大哭。
四
夜读《诗经》，至陈风株林，见“从夏南”句，乃绝倒。公卿络绎于路，来夏家食邑，人若有问，曰：“从夏南！”
恍忽少年时，某人有姐妹貌美，朋友必多，每说：“我来寻某某！”稚子之间，不过一乐。至于夏南，子以母艳而名著，何其不善？
五
千古艰难唯一骂，出语者点到为止，受语者大汗淋漓，此为至境，堪称“棒喝”。若是骂者、听者两无心，何其不美？
骂中有理乎？细思，当有。
一、最有力的痛骂，是用平淡的语气，陈述某个真实。
二、最可贵的痛骂，是寥寥数语，足以洗涤人心。
三、有些怒骂，不过习惯使然，如随口的客气话。
四、有些习惯使然，手留余香，如客气话；有些，则相反，如怒骂。
五、无心之语，戳心之剑；前居教子，邻家子贤。
六、脏了口的鹦鹉，不值钱。
七、为了骂而骂，其实很怯懦。
八、张口不骂不痛快、不占便宜就是吃大亏，这是同根生出两劣枝。
九、骂人、干仗只奔下三路而去，天地失色。
十、古人有生殖崇拜，今人绝无，嘴上念兹，意思迥异。
十一、先民曾用《诗经》骂尽人世间，如今此骂，亦如大被蒙头排浊气。
十二、人间还值得一骂乎？
十三、我也想骂人！
到这儿了就留下点印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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