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语
人话
一
农历三月初三，早年，此日为上巳节。今天，有一段文字频频被人提起，用以佐证该节日由来已久、富有艺术情味。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辞出《论语》。
某日，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四人陪夫子坐着。夫子说：“我痴长几岁，你们莫因此而不敢在我面前畅所欲言。你们素常总说：'没有人了解我呀！'假如有人了解了，那你们打算怎样去做呢？”
三人先答，曾皙舍瑟而作如是言，表述自己的施政抱负，其中意味不作赘述，请留意一个细节：
冠者五六，童子六七人。
清一色男性！这与古早的上巳祓禊习俗迥异，古早上巳是祭祀求子嗣、男女群相会，不是几位大男人带一帮小男孩去河边修禊。
上巳在周礼中已然演化为“春浴日”，曾皙所描述的这场踏青游春，展现出来的是一派盛世气象，富庶悠然，教化有方。八百多年后，兰亭之畔，有人为之示范，不意成了绝唱。
二
上巳，也称“祓禊”，每年三月第一个巳日，人们结伴到水边沐浴，洗去一冬的污垢与风寒，换上春衫，迎接春日，踏青欢会，期待新生命的到来。
相传，伏羲与女娲就是在这一天抟土造人的，是以，此日追念“人祖”，同时，也整体给自己过了个“生日”。很多地方，还会祭祀高禖——管理婚姻和生育的神灵。自古以来，这就是一个与“孕育生命”息息相关的节日。
直至魏晋时，才定于三月三日，故也称“重三”。
三
周礼不提倡男女相会吗？非也，其时有“仲春之会”。
“仲春之月，令会男女，於是时也，奔者不禁。”——以法令的形式，组织适龄男女“相亲”，哪怕是六礼不备而有婚姻之实，也不禁止。
所谓“仲春之月”，后人常有误解，认为周朝历法以十一月为正，仲春大约在今天农历的十二月，实则不然，当以立春为准，此日之后的第二个月则为仲春，起于惊蛰，终于清明，大抵是今天的农历二月。古人的仲春之会，至上巳日“祓禊”为高潮，男女相约，恣为欢乐。
述仲春之会最有意思的诗为《摽有梅》，曰：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窈窕淑女，玉指纤纤，采得青果，以作和羹，其中韵味，细品悠悠。后来渐渐地加入另一个礼仪，曰“及笄”，为文定之女行成人礼，故上巳也有女儿节之称。
先会于仲春，结发于暮春，次第有序，情理自在其中。
四
周朝难道就没有人过古早味的上巳节？有的，那在郑国，今天的河南新郑一带。《诗经》载之，曰：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于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女的对男的说：“观乎？”有人说，意思是，看不？非也！人家是问，“你看我美吗？”
男的回答说：“既且！”有人说，意思是去过了！如此回复，光棍得打一辈子。既者，如人饱食于簋旁，是一种非常充盈的状态；且者，只能意会的身体的某个部位。既且，兴致勃勃呀。
然后呢，大家很开心……
故，夫子谓“郑声淫”，放荡无依，不合于礼。
五
至今广为人知且曾风靡于世的上巳，历史上梅开三度，一是汉，一是唐，一是宋。特别有意思的是，每每都恰逢丁口不足之时。
只是，那个时代的人“斯文”些，或鲜衣佩兰，或宴饮踏青，以曲水流觞、雅集诗赋之类的韵味化去远古的荒蛮。今日，上巳突然成了热门话题，有些人希冀旧瓶装新酒，将西方的情人节注入其中，让这古老的节日再度梅开，我谓之“清樽盛荤汤”。
古早之时，两相喜悦，携手于山林水泌；现在的人，没有那么狂野，小树林、芳草地肯定是不敢去了。只是，只是，良宵过后，一别两宽，羊肠衣堵了下水道，有花开，无果结。如此轻佻、粗鄙，于世何益？无非造就一个人文史上的丽江或大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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