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析:
此诗述上巳游春。三月第一个巳日,先民以东流之水洗去宿垢,祓除不祥,名为修禊。魏晋之后,始定于三月三日,最负盛名者,是永和九年那场兰亭会。
诗中最有趣的是那段对话——女曰观乎,士曰既且。小娘及笄称女,男子成丁谓士,这是一对成年人的问答,大抵译之为,女的说,看不?男的道,去过了。何其寡淡无趣?哪来分毫诗语情味?
何谓观乎?是看春江碧水,还是赏溪畔香草?还是请君细端详,何者更窈窕?那是“佳人晓起出兰房,折来对镜比红妆。问郎花好奴颜好?”
何谓既且?既者,如人饱食于簋旁,是一种非常充盈的状态;且者,作为语辞助其意尔。既且,意译之,即为盎然。一语双关,是花美,人亦美。且,作为语辞,往往蕴含着只能意会的身体某个部位,此时盎然者,更是勃勃之兴致也。
小娘曰观乎,那是俏声细语问于郎,堪赏乎?若有不解风情的鲁男子,只道花娇兰草香,料来必是落得个“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眼皮都懒得掀起,瓮声道一句看过了,决然一世孤枕独自眠矣。
诗云:“溱与洧,方涣涣兮。”溱、洧两水,河面初开,正是春来江水绿如蓝,光鲜可爱之时。“士与女,方秉蕑兮”,是香草初芳,还是年华正好?青春少年与丽春泽兰,陶醉了彼此,亦温馨了时光。“女曰观乎,士曰既且”,小娘问,堪赏乎?小郎道,好生盎然。“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姑且前往一赏,是小郎自道,亦是诗者旁白,但见得洧水之岸,“洵訏且乐”,訏是广阔,乐是真趣,訏且乐,广阔而有真趣,是春风和熙,是花草遍地,还是“且往”而得的欢娱?加诸一个“洵”字形容这种状态,平添的是几分温婉、灵动的气息,似乎连风都变得更轻柔了些。“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天地间,只剩下一双人影,只有他们在尽情地奔跑、追逐,相互调笑、打闹;可怜良辰苦短,终有一别,只好互赠江篱以表心意,是道别离,亦是结恩情。
次章复沓,但见溱河洧水,“浏其清兮”,浏其,即浏浏,水深而清之状;小娘与小郎,“殷其盈矣”,殷其,即殷殷,人众多而聚集之状。此时的河畔,水流清澈,人群熙攘。只是场景切换,其余诸辞并无分别。此诗最值得称道的正是转折之妙,譬如,首章用“方涣涣兮”,仿佛自蛰伏中苏醒,春风骀荡,风光正好,次章用“浏其清兮”,但见水深而清,两个虚词的更易,便完成场景的切换。类似这样的技巧,此诗运用得极为娴熟,譬如,用两个“士与女”的相同句式,加一个“维”字,即完成从宏观扫描到微观聚焦的转换,前者泛指人群,后者却特指其中某一对,自然而流畅。譬如,从“蕑”到“勺药”,从泛泛之类,到有独特花语的品种,自风俗而转折而至爱情,也是如此不着痕迹。
《毛诗序》谓此诗“刺乱也。兵革不息,男女相弃,淫风大行,莫之能救焉”,久经离乱,秩序不存,礼教之防日渐沦丧,则世风浇薄,佳节也复归原始野貌,诗者悲悯,非是谴责世俗男女,而是“刺乱”。所谓“淫风”,是民俗不再尚雅,流于鄙陋,后人不解其意,以为是男女私情,实乃粗疏,不知兰亭真意矣。
上巳,古早乃是祭祀求子嗣、男女群相会,而在周礼中,却是春浴日,祓除畔浴、提携后生,如《论语》中曾皙所描述的那样,“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八百多年后,兰亭之畔,有人为之示范,不意成了绝唱。
◎译:
【按】传统习俗历来重视节日,四时八节、旦祭吉庆,名目甚多,并非国人偏好其独有的喜气,亦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藉兹以装点生活的匮乏,实则此中别有真意。
何谓节?节,乃是时空的结点;节日,是在特定的时间、地点,以特定的仪轨赋予特定的内涵,此,即为“礼”。中国的礼寓含着极深的艺术情味,用富有诗意的语言和动作将世俗生活投射到艺术世界中去,以此来醇化心灵和涵泳德性。而这种灵性也将反哺于现实生活,让我们看到天地红尘的大美境象。自然之心的灵化与人心德性的形化,互动交融,循环往复,终致安乐厚重。
旧时节庆,必有两大特色。一是祭祀,追远慎终归厚民德,喻君子以忠鲠,警愚俗以因果,安顿人心,葆养国族元气;二是尚雅,行文事以修文德,倡导优雅的生活方式,化去粗砺,使民安适从容。今时,则无礼,何以至此?夫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世俗浇薄,其责不在细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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