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和草原

       身为一个内蒙人，对城市周边环绕的草原却很是漠然。不就是绿草马匹蒙古包么，骗骗外地人还可以，本地人是见怪不怪的。

       怎么也想不到，我第一次体味到一种草原儿女的呼唤竟然是在一条粗糙而狭窄的荒原公路上，它被盛夏枯黄鲜绿错综交杂的草甸簇拥着，蜿蜒远方。

       一路颠簸，车子从刚刚褪去灿烂星辰的清早一直行到光芒四溅日头明晃晃的正午。我们越过无数波浪般起伏的山丘深入到这片荒无人烟，一望无际的原野腹地。

       当我嗅着汗水和脸上厚厚的尘埃交融后散发的腥咸，眯眼望着蓝蓝的天际，无论是我的视野还是思绪都是这片连绵的草场。就在浩远无边的遐思中，我的胸中竟渐渐升腾起一股无可名状的诗意。在阅读过程中勾勒过的无数壮美图景在一刹那间相遇重叠，在阅读过程中凝练的浓郁纯粹的感伤（所有极致的欢乐最终都会化作淡淡的感伤）弥漫四周。

       有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当风景像摊开的一本书一样被阅读后，它给心灵的震颤就好像黄泥房子涂上了五彩斑斓的油漆，延伸出了无数未被预知的可能性。而当身躯健美，体态优美的骏马和洁白巨大的风车接二连三出现在视野中后，我从愿意和土地亲近的作家那里继承来的萦萦绕绕的乡愁终于化作一种专属于草原儿女的豪气干云的气概奔涌而出。

       我在路边长久地伫立，我发出嘹亮的呐喊，我感觉周身被铺满山川的阳光炙烈地烘烤。阅读让我的眼总是如两汪渴求美的泉水。这片常年缺乏雨水滋润干瘪贫瘠的原野此刻竟像饱满丰盈的月亮一样布满清辉，这种蓬勃恣意的生命态度本身就是一股涓涓的暗流，滋养着它们的根脉延绵不息。被阅读无限扩张的感性濡湿了我的眼眶。没有喝过一口马奶酒，没有穿过一次蒙古袍，但我多想此刻就去轻轻抚摸马儿长长的鬃毛，跨上马儿油亮发光的脊背，挥鞭远去，直到在像雪莲般圣洁的蒙古包里，在悠扬的马头琴声中酣睡一宿，洗去我这一路前行的疲惫。

       还记得席慕容吗，这个意境无限美好的诗人和画家，即使走遍世界各地，即使草原与自己千山万水，即使草原只是父辈的摇篮，但草原在她心中，就像这片荒原在我心中，已远远超出了风景的范围。这是一个可以停靠的彼岸，这是一个可以依偎的胸怀，为无法排遣的乡愁提供一个放飞的方向。

       如果席慕容不是一个充满书卷气的文人 ，草原对她来说可能早就幻化消散，阅读总能激发人们追根溯源。我知道这一定难以置信，不是凭借天生血脉相连的心心相印，而是仰仗并不讴歌草原的阅读经验感应到草原的脉脉深情，但阅读就在此处体现它的无限张力和妙不可言。

       文字描述个别人的故事，传递的却是全人类都珍视的情感。从无数乡土作家那里浸染到的寻根意识让我多年来漠然的地域认同感破土而出，渐至浓烈。我多想是一株野草，俯身亲吻滋养我的大地母亲，我多想化作一缕清风，拜会静默无言的高山低谷。长时间的用丰润的情感去感受作家的满腔挚爱，你会发现你能轻易摆脱地域和时空的藩篱，穿越生活的琐碎平淡，抵达它深层的波澜壮阔，就像我抵达了我心中的草原。

       虽然我常常喜欢赞美阅读，但我仍然要承认阅读不代表一切。一个在草原上生活了一辈子的老牧民只要用他浑浊但如鹰一般充满胆识和智慧的眼睛看我一眼，我就知道我对草原的爱单薄的可怜。阅读可以扩充我们的意象和情怀，却不能代替经历岁月磨洗的沧桑。但我们仍然需要阅读，阅读后你回望老牧人的眼就会充满悲悯和敬重。

       阅读的历程，也就是一颗赤子之心的回归之路，再一次沐浴淳朴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