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7）

陈立陪爷爷在小区院里练腿，爷爷特别纳闷地问陈立，我这辈子也爱玩牌，牌技再高其实也是十赌九输，你姥明明不怎么会玩，怎么把把都赢呢？陈立苦涩一笑，这就是张洁姥神奇的地方，一块钱都要和我们计较，买了别人几万块的保健品不心疼。卖给她保健品的天天追着喊她干妈。卖给她保健品的是谁呢？——棋牌室老板的儿子。爷爷咂摸咂摸嘴，你姥糊涂，真糊涂！

爷爷前脚被陈立姑接走说好好伺候几天，后脚姥姥就出事了。

有人用姥姥的电话打给陈立：“你奶奶住在雅筑小区吗？”“我奶奶？我奶奶死了十年了，我住这个小区。”“别胡说了，你奶奶在小区转悠一天了，不看路，别被车撞着。赶紧过来。”陈立不知张洁姥唱得是哪一出，和组长请了个假，组长也帮着着急，“赶紧去，这是大事。”陈立一出门，组长哼哼两声，挣外快的活推了，追着要给我儿子补习，真是个拧巴的孙子。

陈立绕了小区两圈才在一小片林子里找到姥姥，姥姥在湿地上坐着，双眼空洞又呆滞。陈立扶起姥姥，姥姥腿软站不住跌在他怀里。他的奶就是先站不住后来瘫痪再去了的。陈立有点急了，叫了救护车，把姥姥背到小区门卫室等着。在救护车上姥姥清醒了不少，一直念叨“去警局，去警局，我要报官！”眼泪簌簌往外冒。医院里医生说姥姥只是受了过度刺激，没什么大病，可以回家调养。晚上张洁和陈立围坐在姥姥的床上，小心询问姥姥经历什么大事了，姥姥还是痴痴呆呆，什么也说不清楚。

半夜确定姥姥睡安稳后，两口子进屋躺下了，背对着背，各把守床的一边。凌晨的时候张洁爬到陈立身上，剧烈地亲吻他，陈立感觉到她浑身发抖，紧紧抱住她，把她压到了身下。张洁怕了，她不亲近姥姥，但出了事她才知道姥姥维系着她存在的大部分意义。完事后，两口子大汗淋漓，张洁感觉很久没有这么浓重的睡意，陈立却很兴奋，脑海中幻想着未来的婴儿房。

赶上装修的旺季，张洁回到家都快半夜了，陈立还是按部就班上下班，和姥姥的单独相处时间突如其来多了起来。姥姥的身体很快复原了，但精神头大不如前，沉默寡言，不去玩牌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家务中来，早晚餐都挑他们爱吃的做，混素搭配，鲜香诱人，张洁还有另外的夜宵。最让陈立意外的，到月底把他给的服务费全退了回来。本来陈立躲到书房给组长儿子视频补习，和姥姥井水不犯河水，但姥姥不收钱了，他也不好意思干坐着，姥姥的家务抢着来做。

今天吃饺子，陈立擀皮子，姥姥包。陈立和姥姥没话找话，聊爷爷，聊他的爸妈，聊他的老家，姥姥不说话，只是嗯嗯，听着听着，抹了把眼睛回房了。陈立包完了所有的饺子才试探地敲房门。姥姥让他进去。姥姥拿出了一包金银首饰，有点和陈立做个交代的意思。

“姥姥一无所有了，房子卖了，所有的积蓄都让人骗走了。”陈立心里咯噔一下，姥姥的精明、算计用在好人身上百发百中，到了骗子那里，正中下怀。他小声问：“骗走了多少？”“一百……一百万——姥对不起你们，姥只是寻思着多挣一点钱，你们小家庭不缺，先帮衬一下你舅，你舅在国外不容易，以后你舅会好好待你们的，可没想到天杀的小周说帮我倒腾什么股票，都赔了，他老子也搬走了……”

陈立真的很郁闷姥姥得的是什么病。“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你们，你们不是都太忙了，姥姥怎么能麻烦你们呢。你舅找了第三个媳妇，和姥姥通电话，姥姥想寄一笔安家费，还有他前妻的赡养费，他第一个老婆生的儿子正好你这么大了……”

“别说了，姥姥，别说了。”陈立感觉有点缺氧，姥姥吃他的，喝他的，一百万全给了骗子，心里想的嘴上念的全是自己的儿子。姥姥必须离开他的家。如果她不是个老人，他真想上去打她两个巴掌。姥姥知道陈立恼怒什么，伸出干树枝一样的手拉住陈立温热有力的大手。陈立想躲开，姥姥不屈不挠拉着，逐渐眼神里升腾起了一种飘渺悠长的意味。

我儿子小时候和我可亲了。以前我们还住在小巷里的平房，春天的雨淅淅沥沥，晚上我牵着儿子的手在雨里唱歌，儿子刚从钢琴老师家接回来，个子才到我的胳肢窝，就和我挤在一把伞下。你别走，听我继续说。我和老吴——就是张洁姥爷，我们的旧家在巷子顶里面窝着，我正要开大门，儿子眼尖发现黑黑的角落里有一个大柳筐，用布盖着，揭开，是一个还在熟睡的婴儿，旁边的手绢里包着几颗鸡蛋。

我把孩子提进屋，抄家伙就和老吴打架，问是哪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把孩子送上门了，老吴当然不承认了，我其实也知道老吴就算担任个一官半职，就算我们夫妻关系不和谐，他作风还是正派的。我只是慌了，从天而降一个娃，我管还是不管。老吴被打疼了也打我。我儿子怨恨地捂着耳朵，闭住眼睛。我知道他一直嫌我厉害，嫌我不讲理。可我就是在这种不占便宜就会受欺负的环境里长大的呀。如果当年不是我缠着老吴不放，我还得和我的姊妹兄弟一样看天吃饭，干死旱死。

陈立感觉快窒息了，“您是说张洁的母亲，您是说张洁……”他挣脱了姥姥的手，跌跌撞撞离开了家。

张洁晚上回来家里黑漆漆的，打开灯，姥姥抱着一包首饰蜷缩在沙发上。姥姥把首饰捧给张洁，“姥以后就靠你了。”冷不丁的示好让张洁退后了一步，她摸不准姥姥走的是哪步棋。“你舅，哎，你就好好过日子，姥全指望你了。”姥姥瘦小的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张洁坐下来拉住姥姥的手，走，姥，陪我在餐桌上坐会儿，楼道里全是您羊肉汤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