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观夫平生辞赋，多感伤身世、嗟叹风尘之所为作也。然炎凉之余有温情欢愉，昭昭乎如太白兮明照年岁。
松嫩之地，沃野无垠，所在袤然，地灵人秀。松江之畔，虎山之崖，南湖之滨，清奇俊丽，山明水澈。余有幸得遇三女，相与契作金兰。至若丹樱素月、市井烟火云云，皆以“芳华”相忆。故于壬寅仲夏，作《芳华录》记之。
（一）
往昔欢愉，昭昭乎明照年岁。此中最温情者，当属小友也。
虎山之崖有女，与侬自辛卯龀时相识，至今盖十载有二尔。身盈矫捷彩云轻，耳聪目敏才思灵。幼时，行止、诵书皆一处，形影相随。然缘世事不谙、人情未解，多有龃龉，破镜数圆，坎坷六度春秋。及丁酉，渐惜福缘，不复怨咎，相视莫逆，互契金兰。
伊长于格物穷理，侬雅善文心辞赋。驰骋交游时, 每戏作小令以遗，伊甚悦之;同窗共读间,凡不解处，辄请伊以观，伊慧极，须臾便能解。和风清浅，吹略卷札，书叶翕然，字墨生香。
书院南隅有小园，尝与伊相游焉。时维孟夏，燕止莺眠，小庭风静，柳枝疏懒。相偕信步，忽见翠叶繁枝里，点点稀红，徐而察之，乃新樱也。因笑曰:“撷之何如?”伊颔首而应。浓荫如盖，花影斑驳，碧枝下，私语轻谈。或忆流云往事，或诉金兰衷肠。苍梧之涯，青萍之末,靡不毕言。夏蝉清鸣,汤汤《流水》；柳叶窸窣，巍巍《高山》。夕日渐堕,双双齿软，叶茂绛珠残。
世间金兰友，盖不多得。惟依共伊，自垂髫至皓首。譬如南园丹樱，孟春幼芽交叠，三秋落叶与共。纵红蕊零落，尚芳尘相依。
赋于小友生辰前夕。
（二）
庚子三秋，春疫略散，天清气静，日朗云高。纵梧叶飘黄，百卉零落，艳阳尚暖，金风犹香。诵《鹿鸣》之诗，遇金兰之人，徜徉日日，清欢何极。
松江之畔有女，长侬一秩有余。初，始为侬师。经纬皆通天地晓，星河满目珮珊珊。同窗师友多称之，侬亦嘉之。长忆旧岁秋风里，侬执卷札二三，俯身以请，伊徐而答之，释之甚晰。晨光熹微，浅照书叶，熠熠生华；晓风轻灵，乌丝鬓云，因风渐起。疏影横斜，曳曳案牍之上。
翌年，侬从师他人，然与伊亦多交游。或引卷以请，或闲话琐事，往来稍近。迨五月，直以阿姊相呼。六月廿一，侬信口而戏曰:“相与垆边沽酒、食肆盘飧，何如?”伊顾欣然应之。因缘青石小径北向，陌上白杨芃芃，浓荫如盖，越碧梧之荫，复行数里乃至。筵上，侬踌躇而问曰:“何日当为卿之友也?”伊颔首而笑:“何意出此言?既以姊妹遇之，奚啻于友朋乎?”是时觥筹交叠，月明盈觞，银汉似练，清风如水，陶陶然不识归途。又忆壬寅正月伊生辰，侬以薄礼一二相遗，伊欣然受之。斯夜月明如昔，素练光华；星临万户，天地生辉；香灯覆雪，明烛花颜。惟此二夜，历历如昨，此后年岁，每临月之皎皎，辄忆月下之人。
纵人情薄冷，风尘炎凉，何幸得逢有心人。侬是以记之，所载盖简。至于其余细事清欢，琐且繁也，皆不足为外人道矣。
（三）
世间繁华，多见于烟火巷陌；金兰挚交，亦寻于萍水之间。
南湖之滨有女，与侬交游已二载，行止沁香，宛若红蕾。庚子春暮，侬罹鸟兽之相诼，望处绿败红颓，哀戚日日。伊执侬手相宽:“何至于此?人生世间，惟乐是图耳。”侬应曰：“善。”碧云悠然，燕语喃喃，风和日暖，颦眉渐舒。
几多夜月暮风里，伊与侬相与游于市井之中，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管弦盛极，笙歌不绝，车马熙攘，烟火缭缭。相与信步，驻足盘飧,烹油鲜香，色味兼美，垂涎不禁。绿蚁新醅，壶觞映月，光影交叠，荧荧如金星之明。筵上相谈，共感世事，闲话消忧。秉烛夜游,共尽人间清欢，不知忧为何物也。
城隅有一所，一狸奴居于檐下，侬二人常携粮糠食之。薰风略起，枝叶疏淡，日影翕然，狸奴懒倦。而侬之二人，笑语如环珮，琤琮不绝。
世事多艰，然何幸得一人相与，共历市井之乐、狸奴之欢。人道侬二人疏狂，疏何如，狂又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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