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朱元璋和朱棣父子热衷于将公主嫁入功臣家族不同，学者统计，嘉靖朝之后的驸马，已无一人出自功臣家庭。万历年间学者谢肇淛在《五杂组》中记载：
“国朝驸马尚主皆不用衣冠子弟，但于畿辅良家，或武弁家，择其俊秀者尚之。”
▲明代驸马的职责之一是祭祀皇陵，在每年清明、中元、冬至等节及忌辰，前往皇陵行礼。上图为身穿祭服的明代驸马形象。供图／撷芳主人
情况和明初颠倒过来，越是平民子弟，越受皇家青睐。而驸马们平时只负责祭祀皇陵、掌管宗人府等工作，明代后期更“皆不得与政事”。
所以，政治前途一片大好的状元郎，不可能成为驸马人选。
那么，驸马们的选秀，究竟是什么模样呢？《明会典》中规定：
“圣旨下礼部，榜谕在京官员军民人等，有子弟年若干岁……容貌齐整、行止端庄、父母有家教者，许于部报名，赴内府选择。”
这是驸马选拔的第一步。在京城发布榜文，公布“选秀”条件，允许民间适龄男子报名，由礼部进行初步的筛选。其中“官员”是指中下层官吏，高官和公侯不在其内。
接下来，是由“司礼监于诸王馆会选”。司礼监是明初设置的内廷宦官机构，主要负责管理皇城内一切礼仪、刑法事务，分配内侍们的差事，可以说是内廷中的“中央机关”。他们将在礼部提供的“初选名单”中，选出三名终极候选人。
本轮如果合格的候选者过少，司礼监会把名单重新打回礼部，进行补选。这一次，候选人的户籍将走出北京城，扩展到京畿八府及相邻的山东、河南等地区，直到“三人名单”出炉。
最后一步，就要皇帝和太后出面，三选一，确定驸马的最终人选。另两位落选者，虽然不能成为皇家女婿，也会得到一定恩赏，不至于空手而归。
仔细阅读礼部公布的条款，会发现选驸马的标准，其实并不高：在京、适龄，长得好（容貌齐整），性格好（行止端庄），家教好（父母有家教）。
至于才学能力，并没有特别要求，可谓“驸马无才便是德”。
经过如此一番选秀，按理该皆大欢喜了吧，然而并不是。《万历野获编》中，就讲述了嘉靖皇帝的小妹妹永淳公主嫁给“秃驸马”的故事。
▲明代官员的服饰，等级秩序非常严格。区别官阶的重要标志是补子和带。《明史》记载，驸马和公、侯、伯爵一样，常服补子绣麒麟或白泽，腰带为玉带。图为明代的麒麟补子。
嘉靖六年（1527年），嘉靖帝下令礼部为永淳公主选驸马。礼部呈上的候选名单中，一位叫陈钊的青年最被看好。
可选官中偏偏有个叫余德敏的，是陈钊的仇家，他上奏说陈钊出身行伍家庭，教养不足，母亲是小妾，而且家中还有代代遗传的恶疾。这样的人，怎能“尚主”？
虽然礼部郎中李浙极力为陈钊辩解，指责余德敏妄言，但经此风波，疼爱妹妹的嘉靖皇帝还是决定放弃陈钊，命礼部再选一次。
为了稳妥起见，进入最终名单的三个青年，被一齐召入宫中，接受皇帝和太后的“面试”。
接下来的一幕颇具戏剧性。候选者中，高中玄 “风骨秀异”，在三人中最为出众。
但与今天许多父母一样，太后偏爱年纪稍大、举止稳重之人，于是，三人中最老成的谢诏中选。
洞房花烛夜，公主却被惊呆了：谢诏“秃少发，几不能绾髻”，竟是个“秃驸马”！
▲图是广东省博物馆藏明代透雕松竹鹿玉带板（摄影／动脉影）。
落选的高中玄，则在次年乡试中夺魁，后来更官居内阁大学士——他就是名臣高拱（字中玄）。
试想，若是入赘皇家，他就不可能有如此得意的仕途了。
永淳公主得知曾经的男友候选人如此大才，每每感慨自己“所托非人”，对丈夫的态度也自然冷淡起来。
心急如焚的谢诏为了挽回妻子芳心，脑洞大开。当他得知高中玄当官后远不如当年英俊，特地召开宴会邀高赴宴。
永淳公主见到眼前的高中玄“俨然河北伧父”，无复少年姿态，心中的单相思烟消云散，跟驸马的关系才重新亲近。
《明史稿》中记载，万历皇帝为女儿寿阳公主选驸马时，也发生了类似情形：
参加最终面试的，有两个顾姓青年，他们衣着光鲜，头插白玉簪，黑发浓密可鉴。而另一个候选人冉兴让，则穿着旧衣服，戴着圆罗帽。
最后，看上去朴实无华的冉兴让中选。但他戴罗帽其实是为了掩饰脱发——也选了个“秃驸马”。
“秃驸马”的频繁登场，说明有司在驸马候选人的筛选过程中，对于“容貌齐整”等基础标准的把握，并不严格。
事实上，公主出嫁时，享有大量庄田，不少家庭都渴望借与皇家联姻的机会，获得可观的收入。
所以，选驸马的过程中，经常夹杂着大量的贿赂和舞弊行径。由司礼监太监负责的三人名单环节，问题尤其多。
宣德二年（1427年），司礼监太监侯泰在直隶选驸马时曾“凌虐职官”“受罪人赃贿”；弘治八年（1495年），太监李广受富家子袁相贿赂败露，致使“物议沸腾”。
驸马选秀的舞弊行为甚至酿成了婚姻悲剧。《万历野获编》载，万历时期，京师富家子弟梁邦瑞是个病秧子，其家人以重金贿赂司礼监太监冯保，在驸马选秀中作弊。
在冯保的助力下，梁邦瑞竟然被选中，成了永宁公主的驸马。而婚后不久，梁邦瑞就病死了，永宁公主“嫠居数年而殁，竟不识人间房帏事”。
驸马们不但政治地位无足轻重，家庭地位也非常低下。他们要以君臣之礼侍奉公主，并受到公主府中年长的宫女和宦官的管制。
“秃驸马”冉兴让因为得罪公主府老侍女梁盈女，竟被梁盈女伙同一众宦官殴打，“衣冠破坏，血肉狼藉”。
冉兴让为此多次向万历帝申诉，始终无果，还被要求到国子监接受再教育。
而冉兴让的连襟，瑞安公主驸马万炜，同样倒霉。他上奏“老婢沈银蟾与内使李忠盗金银等物”，反落得“尽革其蟒玉，并夺所掌宗人府印，送国子监习礼”的下场。
天家富贵与个人尊严之间，如何取舍，恐怕只有当时人自己才明白价值所在。
▲当明代皇帝出京谒陵时，驸马出于职责要求，需要一路陪同。礼部根据天气情况和陵区道路，为皇帝选择合适路线。而皇帝无法亲自前往的部分皇陵，则由驸马代为行礼。明代宫廷画家绘制的《出警图》，描绘了皇帝谒陵的盛大场景。上图为《出警图》的局部，陪同谒陵的官员当中，就有身穿麒麟补服、腰缠玉带的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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