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我罩的，懂？”随着这句杨幂饰演的涂山红红的台词在网络流传，“懂学”出圈，狐妖也成了网络热议话题。剧中，涂山一族的真身是九尾狐，而狐妖一直以来都是古装仙侠剧的热门角色。至于狐狸精勾引人的形象，在中国更是深入人心。不过，危险又迷人的狐狸精，却非一日练成的。回头看看初代狐狸精，真相往往让人大吃一惊。大禹的婚恋故事，在东汉《吴越春秋》里记载得颇为详细：大龄男青年大禹到了30岁还未婚娶，心中不禁着急。但他宣称娶妻不能随便，必须要有吉兆出现才行。这天，他来到涂山，一只美丽的九尾狐突然出现了。大禹眼前一亮，觉得此物无比吉祥。
他又听涂山人唱道，“绥绥白狐，庞庞九尾”，如果你在这里成家成室，就会子孙昌盛。大禹心中大喜，娶了涂山氏女子，名叫女娇。涂山氏女多情又有才，曾帮助大禹治水。《尚书》还说，涂山氏女诞下了夏朝开国之君——夏启。
这里所说的涂山氏，应该是一个以狐为图腾的部落。然而据学者考证，神话传说中的涂山女，其实就是九尾狐，而大禹则是史上人狐恋的始祖，比商纣王早多了。无论传说中的大禹是娶了以狐为图腾的女子，还是娶了狐女，有一点毋庸置疑，九尾狐是一种十分受欢迎的瑞兽，它的出现象征着家业兴旺，子孙繁盛。东汉班固的《白虎通义》说得更明确：“必九尾者何？九妃得其所，子孙繁息也。于尾者何？明后当盛也。”你瞧，那蓬蓬长尾，不正是强大生殖力的象征吗？在汉代画像石中，有九尾狐交媾的形象，即是这种生殖崇拜的表现。
哈，后世臭名昭著的九尾狐妖，原来是只瑞兽呀！
▲ 大禹。
古人不仅需要九尾狐的生殖力，在特殊时刻，还需要它来捧场祝贺。《白虎通义》记载，如果君主有德，就会有以下动物为他捧场：“凤皇翔，鸾鸟舞，麒麟臻，白虎到，狐九尾，白雉降，白鹿见，白鸟下”。而要名正言顺的改朝换代，也需要九尾狐的帮助。据东晋学者郭璞记载，九尾狐曾做过大周朝兴起的符瑞：“青丘奇兽，九尾之狐。有道翔见，出则衔书。作瑞周文，以标灵符。”与后来人不一样，在远古时代，狐狸被认为是有德行的兽类。东汉《说文解字》中，明确指出狐有三德：“其色中和，小前大后，死则丘首。”古代传说，狐狸将死，头必朝向它出生的山丘。这是它恋旧不忘本的德性。这种德性，让君子都佩服不已。所以《白虎通义》里说，天子诸侯大夫服狐裘，就是在用狐不忘本的德性来警示自己。除此以外，狐的另外两个德行，与它的外表和身材比例有关。狐毛一般为棕黄色，而在神秘的五行学说中，黄在五色之中处于中，是中和的颜色。最有趣的是“小前大后”。狐狸三角形的头部小巧灵活，腹部、臀部和尾部则十分肥厚。这样的身材比例，正符合中国古人的审美癖好。在古人心目中，一个人的晚年幸福比早年幸运更重要，而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子孙繁茂才是真正的幸福。这头小，腹臀和尾部丰厚的狐狸，不正预示着人类绵绵不尽的“后福”吗？没错，古人就是喜欢“牵强附会”。不过，正因如此，狐才能凭借自己的尊容，跻身德兽和瑞兽的行列。▲ 影视剧中常有白狐报恩的桥段，展现白狐的灵性。图为《梅花烙》中的白狐绣屏。
不过，并非所有狐狸都有资格当瑞兽。除了传说中的九尾狐外，只有白狐和玄狐才是瑞兽。大概是中国狐狸多为赤黄色，白狐和玄狐十分稀罕，物以稀为贵，便把它们统统供上了神坛。在人们印象中，蒲松龄是讲述人狐恋的大师。其实，蒲松龄那一套，早在六朝时已经大为流行。
▲ 这是五胡十六国时期西凉国的壁画，正中是西王母，另有蟾蜍、九尾狐、三足鸟陪伴在侧。汉晋时，人们通过西王母寄托长生不老的愿望，而九尾狐则是西王母的使者。
六朝时，中国文坛上诞生了一批志怪小说。最引人注意的，还要数人狐恋。比如，《幽明录》中记录了这样一则故事：
吴县有个小公务员叫费升，长得英俊潇洒。一天傍晚，他邂逅一位小姐姐。小姐姐说：天晚了，我没法回家了，要不到你家借宿一晚？费升不但邀请小姐姐回家，还亲自下厨，给小姐姐奉上好酒好菜。到了晚上，孤男寡女干点啥呢？费升拿起了心爱的琵琶，弹奏一曲。小姐姐也献上了自己的才艺——歌声。一个琵琶悠扬，一个歌声婉转，这气氛一下就从尴尬变成了暧昧，话题也从诗词歌赋转到了风花雪月，最后互诉衷肠、私定终身。太阳升起来了，费升和小姐姐说：我要去上班了！小姐姐听后，却特别恐慌。正在费升疑惑的时候，一位猎人带着狗冲进了屋子，把妹子活活咬死在床上。妹子死后，变成狐狸。
晋干宝的《搜神记》里，则引述了一个道士的话，说狐狸是上古的淫妇，名为阿紫。话说，东汉建安年间，有个叫陈羡的人，在沛国郡西海当都尉。陈羡发现，有个叫王灵孝的部下，经常迟到早退，甚至旷工。一次，王灵孝又跑了，好一阵子不见人，陈羡只好把王灵孝媳妇抓来问话。媳妇说：我家那个死鬼，最近经常玩失踪，而且精神恍惚、神神叨叨的。陈羡一听，心想这肯定是被啥鬼怪给弄走了，咱得赶紧找！
于是，陈羡和部下领着猎犬在附近巡查，最后还真在一个空坟里找到了王灵孝。此时的王灵孝，行为举止怪诞，不太像人，反而像狐，只会哭喊着叫“阿紫”！
狐狸精化为美女勾引男子，这样的形象，已和后世的狐狸精十分接近。不过，在两汉魏晋时期，狐狸精更易变成另一类人——书生。
选择书生这一身份，一方面是狐狸本身多智，一方面则拜当时崇儒风气所赐。
比如，《搜神记》中的一只斑狐，在燕昭王墓前修炼千年，化为一少年书生，欲去找当朝司空张华切磋学问。临行前，狐得意的问墓前华表：“以我才貌，可得见张司空否？”不想华表劝道：“子之妙解，无为不可。但张公智度，恐难笼络。出必遇辱，殆不得返。非但丧子千岁之质，亦当深误老表。”狐不听，仍去求见张华。▲ 动画《中国奇谭》中狐狸书生的形象。张华见一少年书生，洁白如玉，顾盼生姿，不禁心生好感，与他纵论经史。不想这当代大儒，竟被一少年辩得哑口无言，完全落了下风，不禁暗中惊叹：“天下岂有此少年，若非鬼魅，则为狐狸！”于是扫榻留客，私下却派人监视。书生猜到张华心思，便巧言相辩，诬张华没有爱才之心、容人之量。
这时，一位叫孔章的博物士前来拜访，获知此事，便建议用猎犬来试书生。因为狐狸精怕犬吠，一闻即现形。不想这书生见犬竟毫无惮色。张华意识到，这是一只千年老妖，连猎犬也奈何不得，必得千年枯木，方能让它现形，于是派人取来燕昭王墓前华表木，燃之以照书生，书生终化为一只斑狐，被张华等人烹杀了。
今日来看，不免觉得这狐狸精可怜，他只不过是要卖弄学问，并无大恶，却招致杀身之祸，真是可悲可叹！▲ 有人认为“九尾狐”不是狐狸，而是东方苍龙七宿中的尾宿。尾宿有九星，古人于是创造出九尾狐的形象，以应星象。令人意外的是，在魏晋六朝和隋唐时期，魅人的狐狸精中，男性占据了半壁江山。据统计，魏晋时期，狐狸精化为男子的故事有7则，占故事总量的1/2强；而唐朝的狐狸精化为男子的则有27则，有2/5强。有趣的是，在文人的笔下，狐狸精不是见人就要勾引。要被它们看上，人类自己也得有几分姿色。因为狐狸精喜欢俊男靓女，是十足的“外貌协会”。而狐狸好色的特点，在它们变幻为人之初，就被中国人浓墨重彩的渲染起来。
比如，在唐戴孚《广异记》中，即有一例：唐宋州刺史王璿年少时俊美非凡，被一只狐狸精看上了。这只狐狸精不仅丰姿端秀，而且仪容恭顺，见长辈谦恭有礼，遇到小朋友也敛容致敬，还自称新娘子。逢年过节必给一家老小拜年送礼，得到全家上下的好感。后来因为王璿升官，妖不敢靠近，新娘子这才不再出现。
这样的狐狸精，堪比大家闺秀，只不过更多情，更慕色而已。
从魏晋到隋唐，狐狸精并不令人讨厌。他们美貌多情，喜欢美色也不大害人，可谓好色不淫。而那自由放纵的狐狸精，是在宋代才“修炼”成功的。在理学盛行的宋明时期，狐狸精们大胆的追求起“自由的性爱”来。
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中有则故事，说的是明朝天顺年间，浙江一位蒋生到汉口办货，路遇貌若天仙的马家小姐，回家后日思夜想，辗转反侧。一天晚上，马家小姐竟主动上门，几句话没说，就自荐枕席。蒋生喜从天降，立即与马家小姐同赴巫山，共享云雨。这风流放荡的马小姐，自然是狐狸精所变了。
明陆粲《庚巳编》中的艳遇男子，则是一位年近四十的果园看守人，样子十分斯文，独居园中小屋。一天晚上，一位美丽绝伦的姑娘突然来访，自言能饮，素酒共酌，然后就开始求起欢来。看守人心虽起疑，却不愿深究，与姑娘享受起鱼水之欢，日子久了更处得像夫妻一样亲密。
这些从天而降的绝代佳人，在宋明小说中随处可见。一方面，我们会发现这个时期勾引人的狐狸精几乎全变成女人，美少年退出舞台。另一方面，人们开始将狐狸精和妓女联系在一起，比如，苏轼在《东坡志林》中载：“东坡摄署钱塘，有妓号名九尾狐。”
宋朝是中国社会上嫖妓最风行的朝代之一。北宋有官妓、营妓，而南宋国都杭州城内外更是遍布“瓦舍”。到了明朝，曾经的六朝金粉地南京城，又成了余怀笔下的“欲界之仙都，升平之乐国”。男子们因为嫖妓得了花柳病，形损骨枯，与传说中的狐魅症状十分相似。有趣的是，这样嫖客遍地的时代，也是理学盛行的时代。于是狐狸精全面妓女化，成了理学家严厉批判的对象，也成了为男子开脱的最好工具。
比如，南宋大儒朱熹先生，对《诗经·邪风》中的“匪赤莫狐”是这样解释的：“狐，兽名，似犬黄赤色，不祥之物，人所恶见者也，所见无非此物，国将危乱可知。”《诗经》只是描述了一下狐狸的毛色而已，落在理学先生眼中，竟成了亡国的征兆。而同样的狐狸毛色，在上古还是“三德”之一，这里却成为不祥之物，人类的附会解释，恐怕连狐狸也无可奈何了。
可尽管如此，人狐之恋仍有极强的生命力，从上古传说一直到清代的《聊斋志异》，堪称经久不衰、魅力无穷。
如果问为什么？可能是因为狐妖都有几个鲜明的特点——神通广大、颜值在线、善解人意。想象一下，一个穷小子如果突然有个能力超强又温柔的媳妇，车子房子一下都有了，让你瞬间少奋斗十几二十年。换了是你，能不动心吗？不信你看咱们熟知的狐女、狐仙，几乎个个都是倒贴人类。在生产力低下的时代，狐女妹子绝对是人生逆袭、弯道超车的不二选择。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狐之恋，满足了底层打工人的一种美好愿望。在人狐之恋的一枕黄粱梦中：狐妖们面容姣好、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助推男主走向人生巅峰。正是有了如此暧昧神秘的狐狸精，古人的幻想世界，才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和成全。图文来源：《中华遗产》2015年04期、2021年0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