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少年时光,
都有不同的求学记忆。
作为老师,
回忆自己的上学故事,
对当下做更优秀的老师,
也有警示和借鉴意义。
升入三年级,学生要到与本部一墙之隔的一个废弃基督教堂里上课。
那是一个很大的礼堂。
猜想之前是教众们做礼拜集会的。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西方的宗教是不被推广的,于是就挪为校舍了。
回想起来,礼堂很大,似乎并排放着四五十排木板,当作学生的课桌。
我们每个学生从家里搬来小板凳,挤挤嚷嚷地坐在其中,上课很是热闹。
偌大一个礼堂,好几个班级在一起上课。
一些班面向东,另一些班面向西。
旧时校园
教我们语文的是王老师。
一位四五十岁的女老师,一向很严格。
因为我个子矮,一直坐第一排。
又因为爸爸也是本校教师,王老师长期把我安排在第一排的正中间。
这样,我上课就格外认真,生怕课堂上做什么小动作被老师发现,告到爸爸那里。
虽然爸爸也不会吵我,但总觉得被告状是不好的。
有一次,我与爸爸参加亲戚的一场婚礼。
赴宴回来,口袋里装了两块婚礼上撒下的水果糖。
那时候,几块水果糖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也是极珍贵的零食的。
我一路手插口袋,攥着水果糖回到学校。
虽然是冬天,水果糖在我的不断摸索下,几乎要化了。
一路上,我都在盘算着怎么享受这块糖。
是上美术课吃,还是大课间下课吃;
两块糖,分不分给同桌一块;
糖纸是夹在语文书里,还是装到文具拿里……
第三节是美术, 上课铃一响,我就经不住诱惑,艰难又兴奋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粘手的糖,揭开塑料包装纸,快速地把糖塞到了嘴里。
上课了,王老师进了教室。
怎么上语文?
我怔了一下,这还想起,美术老师生病了,一下午全上成语文了。
我努力屏住呼吸,任糖在嘴里呆着慢慢溶化,生怕口腔的一点变化,引起老师的注意。
王老师开始听写生字,似乎没有注意到正前方默默含糖的我。
但糖一直含在嘴里同一个地方,甜味就麻木了,感觉有些像蜇了一样。
我不由地伸展舌头,在嘴里转动糖块。
抬头看,王老师已走下讲台,在同学们巡视。
我悄悄舒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了警惕。
但,正当我再一次伸展舌头,在嘴里转动糖块时,王老师已走到我身边。
康,你嘴里有什么?
我被她的一声斥问,吓了一跳,猛抬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吐出来!王老师又问道。
这时候,我感到全班同学都停下了手中的笔,盯着我们看。
那一刻,整个礼堂都安静地吓人,似乎对面班级的学生也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我还是不敢说话,嘴里的糖像一个小型的炸弹,苦涩烫嘴。
正在我一脸懵的时候,王老师凑上前来,抬起右手食指,伸到我嘴里,上下左右一搅,糖块就被她挖了出来。
顿时,我的嘴凝固了一般,瞬间变得五味翻滚,紧闭着,一声不吭。
上课吃糖!怎么恁馋呀!
王老师随即大声说道。
全班同学都不说话。
那一刻,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剩下的时间里,王老师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已记不得了;
剩下的半节课是怎么度过的,剩下的那块糖,后来吃掉了没有,我也记不得了……
这件事, 就这样一直被我记下心里,久久不能忘记。
自此,对王老师更是畏惧三分。
到了春节,父亲带着我去王老师家拜年。
王老师不知道为什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苹果。
我带回家,放了三天,都没有吃掉,直到它表皮变得皱皱巴巴,直到它慢慢烂掉。
后来,我也做了老师。
我也时常遇到学生上课偷偷吃零食的现象。
嚼一块糖,喝一瓶奶,品尝一包辣条……
只要教室里飘散着甜、酸、辣等别样的味道里,我的脑海里也会立即浮现当年王老师从我嘴里挖出糖块的那一幕。
面对这样的情景,有时候,我会笑着看着学生一点点把零食吃完;
有时候,我还会假装看不见,静静地等待学生偷偷把嘴里东西吃完;
我时候,我会来到他身边,不动声色地伸出手,通常此时,学生会尴尬地笑笑,迅速拿出张纸,把嘴里的零食吐出来。
更多的时候,我会边讲课,边凑到学生跟前,俯下身子,轻声说:赶快吃完,别发出声音!
我知道,一个孩子有时是抵不住美食诱惑的。
他会把品味一块糖当作自己独享的快乐,把吮一口奶当作自己难得的滋润。
此刻,做老师最应该做的,无非是与他一起等待。
在那一刻,沉浸在自己的“美食”里,放松片刻,游离一会儿,成为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他没有影响别人,他不过是无法抵御美味——谁让他还是个孩子。
我也不想因为自己曾经被老师当众“揭穿”过,就怨恨老师;
也不想因自己现在做了老师,就用当下的教育观去责难老师。
我不想让他像我一样,当众从嘴里挖出零食,哪怕是一块糖、一根辣条。
我只是更理解:
一个孩子,还不能完全自律。
但他有自己的自尊,他想独处独享,他需要默默等待,还能够静静体验。
我只是更相信:
宽容一个孩子,暂时做他自己,是对孩子无意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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