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地头狗

一

前一个月几乎都在下雨，即便不下，也是灰暗的阴天。今天终于晴天了，所以今天好像就成了一个重要的日子，一个必须出门溜达一圈的日子。天气预报说接下来一周都是晴天。

因为传染病，小区边上的公园里人很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这个公园里有这么多鸟。灌木丛里一大片麻雀上蹿下跳，树上的喜鹊、灰喜鹊和乌鸦叫个不停。还会听见另外一些很熟悉的鸟叫声，但看不见鸟，也不确定这些鸟的种类。阳光下，每一棵树都非常清晰。万物的迎光面都很亮，背光面都很暗，表面的颗粒感都很强，投下的影子都很深。

一条淡黄色的小狗从草地上跑过来，短毛狗，头小小的、圆圆的，竖着两个小耳朵，很瘦但看起来很健康，四肢细长，跑起来前腿总是向外划圈，像被风吹得要飘起来一样。我认识它，它是这个公园里的“地头狗”的小弟。“地头狗”是我对公园里流浪狗或者放养狗中的老大的称呼。这个公园里一共只有两条流浪狗，也可能是被环卫工人收留放养在这里的，所以很容易区分，一个是大哥，一个是小弟。说说“地头狗”。虽然是大哥，但并不大，腿比小弟还短。短毛，身上几乎都是白色，身体侧面有一个棕色的斑点，很干净，头上有两片棕黑色，分别延伸到两个耷拉着的耳朵上。作为大哥，看到母狗都是它先凑上去闻，小弟在边上等着。它比小弟壮一点，面相讨喜，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时候尤其可爱。有时候被大型犬欺负，小弟会先装模作样地展露凶相，大哥则相对淡定。而被大哥欺负的时候，小弟却从不反抗。它俩几乎是形影不离，单独看到一只的情况很少。但今天我只看到了小弟。

“你大哥呢？”我对它说。它当然没有理我，掉过头去跑掉了。如果公园里有别的人，我也不会傻到跟狗说话。不一会儿，来了两个遛狗的阿姨，她们的狗一只戴着项圈，一只穿着衣服。小弟又一步一飘地跑了过来，和她们的狗玩耍。阿姨们取下口罩开始聊天。

“那条小花狗好久没看到了。”

“可能给人搞死了，我也好久没看到了。”

我想起有人因为恐惧传染病而杀死自己宠物的新闻，不禁担心起来。连自己的狗都能杀，何况公园里的狗。我也很久没看见它了。想起上个月有警察来小区抽查“文明养犬”，好像是从那时候开始就没见过它了，所以也可能是被警察套走了。无论如何都很让人难过。一想到它敦实的步伐、它和小弟在草地上嬉闹的样子，就感到一阵苦涩。

好想去找找这条“地头狗”啊，可是哪有人会傻到去找一条流浪狗呢，你没看到它的时候它可能遇到任何事，也可能去任何地方。

二

从小区出来，沿着公园走到头就是一条宽阔的马路，加上慢车道足有八条车道宽。中间还有一条绿化带，想过街得向右转走到十字路口。那天晚上，我从街对过的方向骑车回家。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路灯下有个小小的身影贴着慢车道的路牙子匆匆溜过。是那条地头狗吗？我回头看。它很快走出了路灯照亮的范围，看不清楚了。我没有停车，更没有回去追，不知道为什么。我想确认它是地头狗啊。可能害怕发现它不是，也可能只是因为我不想错过十字路口的绿灯。我对它的关心真的只有那么一丁点吧，明明那么担心它，都是假的吗？

路过公园的时候，我看见地头狗的小弟窝成一团在草地上睡觉。我停下车来，想告诉它，我好像看见你大哥了，就在街对面的马路边，只是好像，不确定哦。但我无法告诉它。正当我心里又泛起一阵苦涩的时候，它醒了。它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会儿。又突然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摇着尾巴对我说：“大哥！你终于回来啦！”

三

“我没有回来，我在那条大马路的另一边。那次一时兴起过去了，然后就再也没法回来。那条马路太宽了，不像公园里的路，一两步就能过去。那条马路上的车太多了，不像从小区出来的路，有时有车，有时没车。你也别来找我，太危险了。这里也有环卫工人，会有人愿意喂我的。实在不行还有垃圾筒啊。这里也有草地，也有人遛狗，我不会太寂寞的。只是晚上独自睡在草地上的时候和晴天独自晒太阳的时候，会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