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在我家的这几天，非常受拘束，晚上更是睡不踏实，不时起来。前天晚上，半夜起来找被我洗了的衣服。昨天早上，将她自己的两双袜子穿在我给她买的新袜子上，又到处找袜子。可是，她不乱拿别人的袜子，她认得她自己的东西。

她不喜欢看电视，却喜欢管闲事。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长妈妈一样，喜欢切切察察。她含笑的脸凑到别人跟前说话，那么卑微。对于我这个干净整洁的家，评价是平风息浪，但是她不喜欢。我不打牌，她认为不快乐，因为村子里男男女女都打牌，但是她不打，也不看。我在阳台上的生活，她去看看，说我读书是“狠了吧老”（通城话，没有好声气的意思）说话。问我头发这么长，为什么不剪。

在外人看来，她当然是不聪明的。现在老年痴呆了，更是愚笨而可笑。生活没有善待她，她也把自己放得很低，别人的一点点善意，她很容易感动而满足。她从不向我要什么，每次给她买东西，都千恩万谢地客套。

可是，这就是她的处事哲学。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体会别人的憎恶和恶意，永葆自己的善良和热忱。这几天晚上和婆婆一起洗漱，婆婆年纪更大，洗脚水都是她倒，毛巾脸盆都是她拿下又放好。

昨天上午，哥哥说来接她。可是后来耽误了，电话说下午来。她就说哥哥是骗子，我为哥哥辩解，她却说“开个玩笑都不行吗”。没想到，她其实挺聪明，反应挺快的，只是脑子有时候不过结。后来哥哥来了，她跟着哥哥走，脸上孩子一样，笑成一朵花。哥哥家里有小外孙，她说这个曾孙子很喜欢她，所以她要去带曾孙子。

看着哥哥带她进电梯，有一丝心安又有一丝愧疚。

云南的同微信昵称的朋友多次建议我参加一个征文活动，在她来我家的第二天晚上，引起了我的一些回忆，终于写完了草稿。她身上有很多毛病，比如重男轻女，当年对我谈不上照顾有加。现在想来，笔下都是那些想来鼻酸的记忆。那是时代决定的，也是环境决定的。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能够做到不中断我的学业，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小年夜，她不停念叨，要是作爹在就好了。作爹去世十几年了。她似乎还念念有词哭她的妈妈。在她的世界里，这些人是永远存在的吧？

她的一个妯娌老年痴呆得更厉害，年轻的时候她们就不和气，对方经常欺负她，现在经常发疯跑到我家捣乱。她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一直念叨。可是，她依然要回家，要喂鸡，要种菜，要看家，要把柴火搬进屋子里。

这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