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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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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04 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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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的下午帮母亲摘花椒,傍晚时分,我和母亲一路快走去街卖花椒,路遇卡车拉着花椒,叫住母亲,母亲不知道价格,怕被坑,宁愿走到门市上去卖,一共卖了93元钱。回来时,走出街几步,没了路灯,雾气大,空旷的原野,乌森的黑柏树伫立在路边,坟堆一大片,我说怕,在这里等个车。母亲说,不怕,走夜路我习惯了的。刚结婚时候,家里没牛,去山后赶牛回来,八点了才到山沟的那一个坡,那时候,你爸在家咋哩?不怕,你跟着我后面走。我再一次说怕。你快走到我前面。母亲说。母亲赶上我,和我并排走。

夜里,母亲窸窸窣窣起来了,不敢叫我问时间,去叫父亲,父亲低沉地嚷着:等电话,你起真早咋哩。母亲又摸索着回来床上,躺下。刚躺着,小涛来了,叫父亲,父亲慌乱中穿裤子,母亲快速起来开门。后面大伯家人也起来了。他们走了,一片漆黑,只有蟋蟀嗝嗝嗝一直叫着,夜里下着的小雨不知道停了没有。风吹门上的pan zi,当当当,一片漆黑中,有点发怵。

早晨,五点多钟,母亲回来叫我起床洗漱完了一起去二伯家。乡村的清晨冷飕飕的,加上丧礼本身自带的肃穆气氛,人们都严肃,发冷,陌生,没有互相寒暄。分别舀汤,舀菜坐着吃完,静静洗碗。我,小妞娃,小华,三人坐在黑暗的房间,无话。小妞娃问我,找到工作了吗……刻意去减弱尴尬气氛。小华,我们一大群姐姐妹妹,童年一起捉迷藏,看星星,老鹰捉小鸡……我总是追不上哭了,她们的诈和打牌无赖使我抹眼泪……长大后,一群人站在路边桐树下,聊趣事,男孩,青涩的年华,那时小华恋爱了,脸上洋溢着笑。

太尴尬的气氛,使我走出来,其实我是更想看看丧礼中清晨人们的面孔,但是母亲催促我去往小妞娃的院子。我站在小妞娃家的青粗的砖墙门口,看烟房掉落的土坯,蹲着的男人抽着烟,正好红飞经过,她是死去的男人的妹妹,身子像圆球,穿吊带连衣裙,脸臃肿,眉头紧皱,嘴巴撅起,冷静的痛苦。死去的哥哥从前总是给她钱让她买烟,100元找的零钱从来都不会找她要。

三人,小妞娃牵着三丰,永丰,二丰家孩子,一行奔向墓地旁边的大棚,幼小的若欣还不知道父亲死意味着什么,曾经父亲很大方,她要啥,他给她钱买啥……

二娘坐在一边,秀秀嫂子和欣怡一边,守着棺材,欣怡呆立着。秀秀不施粉黛依旧那么白,气色很好。金项链,手镯,耳环,戒指……前几天,欣怡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她恨母亲。她颤抖着脸吼母亲:如果不是你让爸爸出去,他也不会出事……头发披散着,像一个鬼。

听着二娘哭,我也默默流泪,为他,也为自己曾经受过的苦。

大棚四周是青绿的野草,野花生机勃勃,棺材外是白纸糊起的羊角架,桌子上放着水果点心,两只蜡烛,一只长一只短将要灭,母亲说人死灯灭,快灭的蜡烛有人赶紧再点一只来。围观的女人们走了,走过来另一群女人,她们是去摘花椒,说说笑笑,走过来,沉默了,走向一个人问东问西。

我暗自流泪,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突然,从远处走来一个女人,嚎啕大哭,过来了,跪在地上,扒着棺材,她的哭声使我亢奋,鼻涕眼泪都往嘴里涌,有人搀扶起她。

要给永丰放枕头,白布罩上不让外人看,小女儿被强拉到父亲跟前,看父亲僵硬的冷冻的身体,并不懂得是什么意思,秀秀嫂子和欣怡忍不住了,哇哇大叫,用尽力气不让棺材盖上。又一波又一波哭倒起来,直到快埋人,二娘被拉走,她哭跪在草丛里,我心想,我不能死,我死了母亲会哭得不省人事,二伯蹲在草丛里听别人哭低头抹眼泪,眼睛红红的。患羊羔风的二丰站在旁边,扭着头嘴巴撇次着哭,满脸通红。三个小孩安静站着。

男人说,听我口令,三鞠躬三磕头,人们扛起棺材,走向墓地。围观的女人们指指点点,这是谁家的孩子……

欣怡用纸巾垫着提着烧纸钱的盆,若谷扶着一棵柏树跑到地里。我站着时,三娘嚷着我们,不应该给他戴孝,你们是平辈,热不热,快取掉,捂在脖子上难受。她坚决不同意自己的儿子小涛拿那棵柏树……都不是这个安排法,不应该这么安排,怎么让你拿柏树呢……她眼睛挤着,嘴巴絮叨着,挑着眉毛。

秀秀嫂子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歪着头,也许在怀想曾经住在天台上的小房子里,一家人夏天,吹着风,忙中挤出时间洗过的白床单、被套、衣服晾晒在绳子上,吃着炒土豆丝,鱼块,喝着粥,拿着白馒头,多快乐的日子,哪怕是以前一家人挤在理发店既做生意,又拉起帘子,做饭,睡觉的日子。一家人在一起奋斗总是开心快乐的。后来,买了楼房,男人喝酒越来越厉害,以往,半夜二点回到家来,给他擦洗,给他拖鞋,拉上床,自己折腾到半夜,早晨六点起床,她不过睡三四个钟,她不觉得苦,只是过年回来,对二伯二娘抱怨着,咋不喝死。当初的愿望就是房子买了,买车,买电脑,如今一切都有了,人死了。一切烟消云散了。棺材送进坟墓,一切尘埃落定。搀扶着秀秀嫂子的女人宽慰着她,说:好好把女儿养大,谁也不想出事呀,不是没想到吗,要是想到了,谁也不会让他出去……

回来路上,我问若欣和黄怡,我说:你们读几年级了,若欣她说,该读三年级了,黄怡说,我该读四年级了,我看她们那么娇小,我说:那么小,就读四年级了。她快步往前: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小了!挤着眼睛。我问若欣,我说,你在哪里上学,她说,在外国语小学,她反问我,你咋不问黄怡在哪里读书,我说,我知道,在上街小学,她满脸的自豪和骄傲。突然脚下一只死蚂蚱,她们跑开,说有一只死蜈蚣,我说,这是蚂蚱,她们笑了,丝毫没有被刚才下葬的痛苦影响。

回来以后,人们忙着往碗里舀一大勺杂烩菜,拿着白馒头,吃着。有人剩半碗,放在桌子上。我给若欣黄怡舀菜,她们说,不要菜,多舀汤,蘸馒头吃,菜可难吃。

父亲死了,大女儿哭着怨恨母亲,为何让父亲出去干活,永丰弟弟后悔痛哭自己做投资,使得哥哥背负太多债务,为了谋生去山西押车,死在大卡车下面。她们的母亲哭跪在路边,父亲蹲在草丛间低着头听见别人大哭抹眼泪流鼻涕。妻子哭得浑身无力,自己的母亲卧病在床,马上要去奔丧,理发店这么多年,经营不易,忙碌时候往往是打完针继续干活。长年累月因为太遥远,耽误生意,不能孝敬父母,父亲死时,她迟到了三天。

她从甘肃天水来,那时才19岁,扎着两个粗黑的辫子,来到了我们村。当时我们正在院子里打牌,看到她,都觉得漂亮,问这问那,她也亲切。她教我们用玉米叶子编织小包。开理发店,苦苦经营二十多年,丈夫突然死去,大女儿一米七,黄黑脸,白发在头上若隐若现,一点也不像她,也不像她丈夫。小女儿低着头,在母亲呼唤中镇镇地去看父亲冻僵的尸体。父女缘分已尽,在世时,对你再亲,也经不过遗忘,死了的死了,活着的奔向死。父亲埋葬了,小女儿笑闹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埋葬,不知道父亲去世意味着什么,自己的母亲年轻漂亮,自己很快会有新父亲。

我们黄家,渐渐风吹云散了,消失殆尽了,随着爷爷奶奶辈去世,挨着伯父伯母辈。爷爷奶奶在世时,过节,白喜事,人那么多,如今稀稀落落了。过年时候,爷爷奶奶商量着怎么去看舅舅,哪一家去。孩子在跟前听着。挤在爷爷奶奶家门口吃一块肉。多热闹的回忆啊。

白事,红事,其实都是亲人相聚的方式,在一起,聊聊天,甚至只是不说话,一起站着,也是交流的方式。往常,你在东她在西,甚至前院后院因为彼此埋怨心生厌恶,如今聚在一起,怀念死去的亲人,迎接未来的新生活。

大伯家的女儿长年不见,这次回来了。自己的丈夫,也就是自己弟弟的现任妻子的前夫,和自己的前妻一起坐在院子里吃饭,一起摘葡萄,一起走回家,云淡风轻了,不做夫妻是对的。别人的风言风语,眼色终会过去。她被三个男人拉去窑洞里轮奸,被自己的前夫用剪刀戳破肚子,血流成河,这都是自己的劫,也渡了过去。

我的小学老师,和自己的丈夫的弟弟一起生活,在一个炕上睡觉。

童年玩伴孬孬大儿子已经上小学,小女儿玩闹着,自己和妻子常年在深圳打工,当时谁会料到每个人人生是不同的呢。

人活着是修行,和各种外在内在的做斗争,挣扎。活着的人不知道生命短暂,拼命地拉扯,对孩子、夫妻之间、对兄弟姐妹。中年人长吁短叹亲人出车祸去世,马上回家锻炼身体。

人死了,院子里的大树伫立或者干枯。六娘六伯死了,门口的梧桐树砍了,嫌车不好过路。四娘四伯死了,房后的大梧桐如参天大树,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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