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小城的一切充满了好奇，肚子里仿佛胀着一股气，一直挺胸收腹，想要赶紧在小城买个房子，买花，养植物，在地板上画画，趴在床上看书，风吹进来，我的辫子已经很长了，或者是散乱的头发。外面有棵树，窗户上能映衬出绿意。夏天的午后，就那样赖在床上看一本画册，一本小说，想想也是神仙日子，一定要自己住，而不是和父母一起住，我觉得自己住是比一切都重要的事情。
男孩提着被褥，拖拉着箱子，上车。我想要帮他将被褥拉上来，看他那吃力的样子，想到了自己，那时候没有人帮过自己。他将麻袋装的被褥横在座位上。脸晒得炭黑。
女孩扎马尾，扁圆小脸，抬起脸，清澈的目光，在和身边的女孩说着什么，不白但是洁净的肤色，我当年没有那么好的皮肤，更没有那么快乐的神气，那时我总是瞪着黑黑的大眼睛，头发乌黑，脸也晒得古铜色，纯正的乡下女孩。上车时一定是瞪着黑黑的大眼睛，人家看我，我一定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男孩想要下车，但是因为车刚停过，不好意思说，便说下一站停，拉了很远，他搬着收纳盒下车，再往回走。
小城厕所门上写着看片约炮，刺骨直接，看得人心惊。
坐天坛车时候，女人提着女孩的被褥上车，一路小跑，女孩提着一个桶。太阳那么毒辣，也许是转校，也许是不上了。女人看起来格外干练，天下母亲都一个样，养孩子的时候都像斗公鸡一样好斗，有力气。
那些一放假要赶车回村子里的孩子显然不像那些城里孩子那么自豪，那么有优越感，他们看着手机，一和他们说话他们就脸红，他们长得很正很直，很能吃苦耐劳，但是他们骨子里很自卑，那些城里孩子呢，一放学，爸妈的轿车在门口接，也许要出去旅游，也许要去饭店吃饭，也许要参加什么宴会，就算是回家，也比乡下孩子显得有优越感。不信你去看看那在渑池黄花车站等车的小孩。他们家里也许还有地，马上收麦子了。他们要去地里帮忙，而城里孩子呢，要上钢琴课，要上舞蹈班，面试时候参加集体活动时候，永远是那些城里孩子更胜一筹，这就是阶级的差别。这种自卑于我是根深蒂固的。只是家里穷，也许并不算什么，但是父母关系不好，压抑凄惨的家庭环境里的孩子，她必然是害羞、敏感的，因为她处处比别的孩子多考虑了一层。我们社会只注意优胜劣汰，什么时候关心过那些害羞的孩子们呢。那几个男孩上了车，就只顾着看手机，低着头，也不往车里走，就挤在门口。
去面试，男孩是面试巡操工的。进去自然是谁去都可以干，不挑人，因为想想条件确实艰苦，估计是灰尘大，味道重，冬天风大，夏天热死人。男孩眉毛很黑，表情看起来很有精神头，大概是决心努力干，买个房子，好娶媳妇。不然家里条件那么差，怎么买得起房子啊。他一看就是个吃苦耐劳的孩子，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没有了。处处都满意，处处都愿意，明天上班，也马上就能来。这样的孩子高中毕业，家里没有本事，一个人没有什么学历，也没钱开店面，做生意，只好出些苦力。我心疼这些孩子们，虽然是男人，但是就是因为没有学历便要低人一等，便要干一些常人难以忍受的活计，这个社会永远是优胜劣汰。
坐车回家，正要上车，女人正在往上面推一辆小车，很吃力的样子。男孩已经在上面了，根本不知道搭把手，下面的人给女人抬了一下。他靠边去，像个外人。她好不容易推上去了，想要扭转方向，白色袋子搁在路中央，男孩站着不动，你给袋子提起来嘛？女人抬眼看他，他赶紧将袋子抓起来走开，坐下了。他戴着耳机，头发很短很卷，花尖处一卷毛。扁平脸，神情看起来格外恼，不愿意动弹，又感觉母亲在丢人。他不敢抬眼看人，眼神闪闪躲躲，加上他那扁扁脸，那短发，那白皮肤，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下车时候，一男人帮女人将车推了下去，女人手里提着东西，男孩手里抓着一个袋子，两个人准备扭头走，女人以为男孩会推车，男孩以为母亲会推车，结果，女人扭过来，车推着嘛。我看着还绊着票车呢。男孩很不情愿也很吃力地将车拉开，完全像是个什么都没干过的小孩子。他老是戴着耳机，在听什么呢？也许是听力？他考试一定会紧张的，他似乎觉得离开家，才是出路，不要这么丢人的母亲，他推车时候嘴撇了一下，像是笑了，似乎觉得去推车有点好笑，过于紧张感导致的笑意，那笑意不是纯真的笑，看起来格外邪淫。
一个人读很多书，并不是要找到很好的工作，找到很好的工作并不意味着她就可以好好写作。读书越多，但还是看个人灵气天赋，能否像个诗人一样活着，以诗人的眼光看待一切？挣扎过无数次，面试过无数次，坐过几个小时的地铁，出了地铁，都上午了，本来是早晨六点就坐车的。倒三班地铁，再转一趟公交，到了郊区，很久很久之后，人家问海淘？什么都听不大懂。在小城生活没有什么不甘心，难道在大城市会出人头地，会著作等身？小城自有小城的诗意。我愿意在小城生活。愿意嫁人生子，但是我的诗性不会泯灭。
在往超市去的路上，眼看着女人穿着花裙子，屁股很翘，男人往车边走去，男女之间除了点激情，还会剩些什么？激情过后，两个人走在大街上，如果不是夫妻，没有孩子、家庭的维系，就真的不剩什么了。那时候我感觉，人与人之间不可能完全地交流，所以那时候我心头只有买房子的愿望，而不是恋爱、结婚住进男人的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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