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一次租房是在2013年。当时，女孩野来到我们宿舍，说自己在外面住着有多舒服，还可以烧水、煮面条。我当时向往得不得了，但是听说房租要150，我犹豫了。我那会生活费400块，租房150，吃饭不知道够不够呢。宿舍的女孩文娟搬出去了。我便跟着野到外面去找房子，时间过得太长了，我记忆也有点模糊。我只记得我跟着她进了一个个院子，又出来，我不带你找了，你自己找吧。她有点生气（很莫名其妙）。这里有必要说一下野这个女孩。我记不得她的名字了，叫她野，是因为我觉得她足够野。她是那么多大学生里没有被“遮蔽”的那一个。说话声音很大，笑起来格外尖细，披头散发的，遇到事就火大急躁，据说她曾经和宿友吵架，拿出刀，把全宿舍的都吓坏了。
我东西不多，一个下午，我就搬东西到了出租屋。房子的结构是这样的：进了大门，左墙角有个楼梯，往后是一排屋子，往前也是一排屋子。我就住在后面那一排屋子的其中一间。那一排屋子外有一个空地。男孩正在那里炒土豆丝，电磁炉搁在地上。他们是一对刚毕业的大学生。婚前同居，有时候夜里会听到女孩在那里叫。女孩很瘦，肤色也不白，披肩长发，穿着绿裙子。夏天时候，他们到房顶去睡（我也去了，风大，但房顶是热乎乎的）。我和他们之间没什么太大的交集。
我住进来以后，将桌子搁在地上，我坐在那里做英语阅读理解，每天一篇，觉得很有计划。但是这生活被打断了。隔壁搬来了一对男女。他们才十几岁。他们到那天，给我拿来了西瓜。我当时正在台灯下做英语题呢。我很讨厌他们，好几个在那里大声喧哗，热闹的很。从此以后，我便过上了担惊受怕的日子。他们常常半夜回来，在那里大声说话，有天，我就写了一张纸贴在他们门口，他们再见到我，不再和我打招呼了。我盼着他们离开，常常大声摔门。终于有一天，他们要搬走了，可是假期一过，上楼来，看到他们的门半开着——他们又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只狗，门口常常会有一股尿骚味。我盼着他们走，一直盼到无望。突然有一天，屋子里空了。房东说他们去山东打工了。过了年，有天清晨，他们来了，房东说他们要回来住，说出去买了几千块钱的手机，弄丢了。“我不愿意让他们搬回来了，太脏了，还有狗，到处都是狗毛。”
我当时的生活过得极其惨。400块钱，交了房租，钱只有250块。当时我经常要买一些考研资料，钱根本不够花。我当时饿到什么程度？每天到教室里去，都觉得晕得厉害，浑身无力，便趴在桌子上睡觉，醒来继续做题。下午三点，我饿的心慌，就像饿狼一样冲出教室，跑到罗庄，有一个卖馒头的，我买了好几个馒头，就吃起来。偶尔在餐厅吃饭，苦瓜、胡萝卜再难吃的水煮菜，我都吃得很香。当时正是脑力劳动最辛苦的时候，我却吃都吃不饱。我自己不知道是低血糖，也没人告诉我，我后来怎么好起来的？考研结束后我直接去了珠海打工，上夜班脸烧得像红苹果，捱到第二天早晨，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去诊所，烧得太厉害（40度），只好到社区医院，又是打针又是输液，躺在床上好几天。生完病以后，我脸色苍白，又一个月吃不下去饭，老是干呕，身体彻底垮了。及至后来，我回到家还没待三天呢，学校催着去写论文，我又到了周口，到了出租屋。
再去出租屋，我搬到了前面那一排房子里。之前的男孩走了，考了无数次公务员、事业单位，考不上，去洛阳卖房子了。当时正是周口最冷的时候，经常是阴湿。不下雨，但是天天都很潮，湿气很大，就更加冷。我经常躺在那单薄的被窝里，将所有的厚衣服盖在那薄被子上，挤在被窝里看电影。晒被子时候，我的褥子、被子挂在绳子上，能把绳子压断，因为那里面都是旧棉絮（父亲常年喊着被子沉，还怪妈）。夏天来了，月亮照在我们前屋的走廊上，我就蹲在那里洗衣裳，然后绳子上晾满了我的花裙子。那是比较舒服的夜晚。
刚才说到饿，现在要说热。我们住在二楼，阳光将房顶晒透。我坐在房间里，浑身湿透，汗水就像水一样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我换一身裙子，又湿了。夜里，我在墙角放了一盆水，半夜太热睡不着，起来哗啦啦将水撩在地板上，第二天，房东姐姐说怎么墙角漏水了。我没告诉她，她想必知道，但没有责备我。我睡在地上，将席子擦湿，睡下，热得睡不着，再起来，席子擦湿，再睡，一夜我要起来几十次，第二天早晨，我还要早早起来去学校背知识点。我不知道是怎么扛过来的？那样的热，我没有风扇，没有空调，现在的小孩根本想象不到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热吧。一直到现在夏天没有空调没有风扇我都能承受，因为我曾忍耐到了极致。
那会，我常常洗完澡不穿内衣。隔壁的男生就好心提醒我。他早晨载我去学校，对我完全没有邪念。他隔壁的另外一个男孩有天下午将一个女孩领回来，两个人呆了好几个小时，窗帘拉紧，不知道在干什么。睡在前屋的时候夜里听到女孩叫，我都觉得腿抽搐，觉得是痛，那时候我对性一窍不通。那几个考公的男孩都走了，院子里没有人可以说话。
前屋厕所旁边住着一个男孩，常常坐在门口弹吉他，唱《海阔天空》，我下楼往学校走的时候，我扭头看，他起身在看。他有一个女友，马上要结婚了。以前在成都上大学，现在做城管。厕所本来就是一个铁皮房，他常常蹲在厕所抽烟。他那么胖，厕所那么小。
他隔壁后来搬来一个女孩，我一直没有看清她的面容。妆容好看，涂着口红。穿着紧身的毛衣，高跟鞋踢踢踏踏，有一次我进了她的屋子，不知道是做什么，但看到了她的床。厚厚的褥子，简直比我所有的被褥加起来还要厚，睡在上面一定暖和，我当时只有那么一个念头。床单被罩都是新的。窗台上搁着她的化妆品，那个小窗台看着很美，糊上一些白色纸，清晨有淡蓝的光线，和凉气。
我的房东是个好女人。她极瘦，就像竹竿，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小男孩才三四岁，有次跟着奶奶回老家，再来女人哭着抱住他。丈夫早年出车祸了，当时她正怀着孩子，医院家里两头跑，孩子出生男人什么都不知道。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七天，出来后就失忆了，根本不知道谁是谁，只知道要钱，打牌。有天夜里，她坐着哭诉。这是她难得闲着的时候。她哪里有时间坐下歇歇啊？在罗庄门口铁皮房里支了一个裁缝摊，忙忙碌碌，中午骑着三轮摩托回家做饭，夜里我们都睡着了她还在洗衣服呢。早晨，我们还没起，她就在院子里打扫卫生，每天都要拖地，地板湿漉漉的。我回来的时候，她总会给我拿一块西瓜。做了水煎包还拿给我。男孩肚子疼得厉害，她还煮一碗小米粥给他。等我离开了这个房子，她对我说，有空回来看看。
我当时20出头，父亲后来说，你当时真是“厉害”啊，150的房租，一个月250不知道咋生活的。我对钱没啥概念，我只知道，我需要租个房子，要有自己的空间，一个人看书学习，顺便还能做饭（切南瓜切到手，血一大滴一大滴滴在白地板上；在地上蹲着煮速冻饺子，请几个朋友来吃，他们吃得开心，我也高兴）。从来不考虑安全问题，夜里睡觉会搬张桌子堵在门上，听到一点动静心就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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