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

那年代女孩叫小凤、秋芬的多。初中毕业就不上了，有的是小学毕业。跟着村里的人到洛阳打工，大多是干服务员。换了几家店发现都差不多，也就不再换了，就图个老板娘人好。下班了招呼大家坐在一起吃饭，没卖完的夫妻肺片也拿来吃。节日多给几十块钱（那会一个服务员工资也就500多块）。老板娘最初就是个服务员，长得俊俏，又有手段，怀孕了就成老板娘了。老板肚子极大，腿短，留着长辫子，穿着老北京圆头布鞋。小凤渴望遇见老板，但是可别是这样的外形，小凤是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的。为了这个目标，小凤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每天在镜子前化妆的时间都有好几个小时（上班去厕所也要补妆）。那镜子就靠在堆满杂物的宿舍的地上，地上布满灰尘，没人打扫，镜子上也布满灰尘，那脸能看得清楚吗？小凤有时候拿化妆用的化妆棉随便往上面涂抹几下，到现在那镜子上还残留着那BB霜的印子呢。宿舍只住了两个女孩，都占着下铺，上铺堆着衣裳、被子。她俩就整天研究着怎么化妆。她们的头发再三烫过，干枯而黄，但是她们仍锲而不舍地折腾着它。我去的那天中午，那个女孩还拿着夹板夹着头发呢。屋子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堆着些卷发棒、化妆棉签、口红、唇膏、卫生巾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凤每天的发型在不断变化。不是扎着两个小辫，就是盘在头上，隐隐约约可见那数不清的发卡和小皮筋。她可真会变着花样折腾自己啊。你瞧，她又将头发扎成一个蝴蝶形状了。昨天还是蜈蚣辫呢。她的脸上扑着厚厚的粉，据说大概有八九层，要先涂爽肤水，再涂精华液，再涂乳液，再涂霜，再涂遮瑕霜，再涂防晒霜，再涂BB霜，再涂粉，再扑干粉。睫毛膏刷得老长老黑，眉毛画得弯而有情，涂了腮红，粉嘟嘟的苹果脸，眼角还沾一些彩色星星。嘴可是最重要的。先拿笔画唇线，再涂润唇膏，再涂口红，再涂唇彩，结果那个嘴唇就像果冻一样水润，还闪着光。真是一张让人欲罢不能的嘴啊。上着班，她就从工装口袋里拿出双眼皮贴，在那里沾着。对于她的妆容，她是一丝马虎不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站在门口了，大概是领班说没事不要聚在一起聊天，去门口招呼招呼客人，欢迎一下宾客。大家都穿着红色的工装，下面黑色的半裙。有的胖有的瘦。她属于那种圆润的。胸部高高凸起，屁股也翘，腰细。但是最主要的区别还是那精致的妆容。小凤仗着那粉嫩的妆容成了招徕顾客的最佳手段。她自豪着，也时常甜美地笑着，她长得本来不差，皮肤白嫩，嗓音有点沙哑，似乎更迷人了，听她说话你会有吃蜜一样的感觉，男人会更加怜惜她。她混了几年江湖，手下簇拥着一群服务员。她们要么长得不好看，要么是刚来，要么没她会打扮。小凤自然而然成了大姐大的角色。日子一天天地过着，没有一丝波澜。

早晨，择菜、拖地、串羊肉串、叠餐巾纸、打苍蝇、擦桌子，忙不完。正是夏天，苍蝇乱飞，门窗关闭，没有一丝风，汗水直淌，为了打苍蝇，只好喷敌敌畏。空气密闭，女孩坐着剪卫生纸，再叠起来（小小的）。真难闻啊，加上地板上那油腻味、洗衣粉味，饭店很多年积累下来的陈垢味。没有人说难闻。女孩们抢着择菜，抢着叠餐巾纸，那拖地、擦桌子的脏活累活就留给那刚来的大傻蛋吧。一窝蜂地挤到后院串羊肉串，小凤对新来的说人够了，你回去吧。新来的回到前厅，将臭抹布狠狠地甩到桌子上，表示不服。开始上人，小凤那几个就挤在传菜的小窗口传菜，顺便偷吃一块牛肉还是猪耳朵，等到忙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还有空拿着一个塑料杯，里面搁点调料，再加点香菜，热水一冲，放点醋，她说很好喝。包间的人走了，她进去边往嘴里塞着食物（长长的指甲，还做了花纹）边拾掇着。她有自己的馋劲。等到终于开饭了，她能在一群人中优先端一碗面，坐下吃起来。为啥，她听到吃饭的消息早早地就挤在后厨等着了。后厨的哪个男人和她不熟。拉面的大师傅肥头大耳，五大三粗，从四川来，他最爱的是开水泡馒，上面加好几勺辣椒酱。拌菜的大师傅细皮嫩肉，是个白面书生。和一位来时间长的大姐有着暧昧关系。彼此有家室。男人周末会带女儿过来。女人呢，下班常常有老公来接。但两人常常心照不宣地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吃饭时彼此找寻着对方。谁先歇下来就替对方拿吃饭的碗筷。说几句黄段子，男人低头闷闷地笑，女人笑骂着，仿佛有见不得人的私事。在后厨时，男人会帮女人从滚烫的锅里捞面，还会给女人加菜。其他的女孩叫着，不公平啊，他不理会。有一次，他差点将女人抱起来。女人嘴上说着滚蛋，也许心里是渴望的。一个请假了另外一个就显得无精打采。至于两人到底有没有私下的往来，他人不得而知。拉面师傅特别喜欢小凤，据说夜里打飞机喊的是小凤的名字。而小凤嫉妒着拌菜师傅的那个相好，常常喊着，你怎么就给她，不给我们。后厨还有几个男孩，都挺喜欢小凤的。但只有一个，是实打实地喜欢。他叫刚哥。个子极高，人极瘦，长得还算不错。但是小凤说他是傻大个，没什么前途。她渴望的是老板。偏偏这个傻大个就是傻，就非小凤不娶了。天天追着小凤，小凤和别的男人打情骂俏他就很生气，有次甚至打了起来。休息天就约小凤出去玩。下了班坚持要请小凤吃饭。小凤说就你挣那仨瓜俩枣，还请我吃饭，吃什么饭？烩面还是酱香饼啊？小伙子不觉得丢人，坚持要请小凤吃饭，小凤也就和他去了一次，是饭店对面的那个西餐馆。点了两份牛排，两份意大利面。200多块，几乎半个月工资没了，他不心疼。小凤第一次吃牛排，不会用刀叉，但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切着。刚哥却不知道，左手拿着刀，右手拿着叉子，怎么都切不好。小凤实在觉得丢人，餐厅里都是刚哥噼里啪啦的刀叉声。她没怎么吃就走了。刚哥追出来，小凤说你还是不要请我吃饭了，好好攒钱娶个农村媳妇儿吧。刚哥不死心。

小凤喜欢洛阳，周末她就和好姐妹一起到上海市场去逛街。上海市场那时候有很多的棚户，小凤喜欢在那些店面买衣服，蕾丝胸罩、丝质内裤，吊带睡裙，丝袜，小凤买一大堆回去。除了这些，小凤还喜欢买那些首饰，小凤耳朵上、手上、脖子上都挂着一些东西。但最主要买的东西还是化妆品。粉底液用完了，眼线笔也快画不出了。小凤只在一个女人手里买化妆品。她在那里花了好几千块了。女人也聪明，老是给小凤送一些试用装、护手霜这些东西。小凤很高兴。购物后，小凤和小姐妹便去麦当劳、肯德基吃上一顿。然后再去理发店做个头发，因为平时自己用夹板、卷发棒弄得实在不长久。小凤玩了一天真是高兴，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一个月500多块钱的工资，出去玩一趟大概要花四百块左右。有时候，还不得不向小姐妹借一点钱。但是小凤控制得很好，虽然说没有什么结余，但是过年过节回去总会给爸妈买一些衣物和好吃的。爸妈也高兴。

很快，小凤在这个店也干了三年多了。一直没有等到她的老板。隔壁本来是一家理发店，最近突然装修成洗浴中心了。毫无预兆地，小凤早上没来上班，听说夜里也没回去，是和隔壁上班的男人好上了。老板娘也没有让人去找她，大概她见多了这种事情。说，她想回来自然就会回来了，不想回来我们谁也拦不住她。小凤就此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偌大的城市，总有她的容身之处，但是男人会善待她吗？做了小姐也未可知。刚哥辞职不干了。店里又来了一个女孩，长得没有小凤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