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2016年冬天。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我坐小车回来。和司机聊了一路（我喜欢和这些人聊天，谈谈生活、天气），说到我要搬家。我问，有一些衣物、被子、书这车能不能装下？他说能。我买的机票是第二天的，所以我必须提前将东西全部拉走。我并没有找好房子，那我的东西放哪里去呢？我现在回想不起来我们俩是怎么商量的。只记得我反复交代他第二天六点之前必须来。大概是五点多钟，天还黑着，他如约来了，还拿来了几个编织袋，马上着手帮我搬东西。将东西装在车上，我坐在副驾驶出了小区门，然后我们分别在小区门口。当时我丝毫没有想到他的境况。现在想来，他是在坑坑洼洼的雨潭中跌跌撞撞地前行。小小的拉人的电动车，里面塞满了电饭煲、书籍、衣物、被子等杂物。帘子很好地拉起来，以免东西受潮。正在下大雨。去往云南师范大学呈贡校区的校车即将出发，我必须赶到学校去和老师汇合。我不知道他是多么辛苦地一趟一趟将东西搬上楼的。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助了我，将我的东西寄存在他家。上午我参加了老师的新书发布会，下午我便坐着飞机飞往上海，随后回家过年了。
我没有留师傅的电话号码，只是听他说他会在圆通山下动物园门口那边拉客。我去那边等了几天，没找到。询问车友，他们告诉我周一他会在一个地方做礼拜。于是周一我去找他，他见到我很高兴，给我舀了饭菜，还说猜着我大概要来了，但最近上午都没有出车。我吃完，便坐在副驾驶上跟他去了他的住处。
他租住在老小区，车子弯弯绕绕，路两旁鸡鸭装在笼子里，鸡毛乱飞，鸡屎臭烘烘，门前臭水沟流着黑水，到了。是三层的小楼，大门开着，里面黑黢黢的，衣物晾晒在头顶，有点吓人。房子没有怎么装修，乱糟糟的，摆满了杂物。院子里地板凹凸不平，黑色的苍蝇在低处飞，你一过，哗地全飞起来。他住在二楼的一小间里，没有厕所，上厕所要下楼出门去公共厕所。他的屋子倒布置得整洁而干净，一面小窗户前摆着锅碗瓢盆。他说让我坐着歇歇，喝点茶水，我心里有点胆怯，害怕他会做出什么不该的举动，催促着他赶紧开始搬东西。再一次，我的东西被搬上了小车。这一次，我清晰地看到了东西摆放得井井有序。他还特意强调，你的被子我都是放在柜子高处的，怕潮。装在车子上也是，放在顶处。我不记得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大概装好后，我们就摇摇晃晃出发了。
这一次的目的地可不是近处，而是遥远的呈贡，30多公里。坐地铁一趟需要两个小时来回需要四个小时。这样的小车，拉着这么多东西，再加上两个大人，这车可以吗？我有点担心。他说没事，电用完了就用柴油，这车可以两用的。从圆通山附近出发，我们往呈贡赶去。从白天走到了天黑，中间还加了一次油，我良心上居然过得去，压根没有下车去掏油费。我不知道我当时为何那么心硬，那么理所应当。他帮我搬东西、拉东西，还寄存我的东西，现在又帮我拉东西，还这么远，我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天黑透了，大概七点钟，我们终于到了，东西一趟趟卸下，他说有点迷路，白天认识路的，晚上不太认识路。我说要不你睡在我住的这栋房子吧，之前是开旅馆的，现在肯定还有空出来的房间。他肯定是心疼钱不舍得住。我也没说我帮你出房费。最后他帮我把东西搬到楼上就说要走。我坐在副驾驶上送他，到不远处，我下车了，我没有提钱的事。一个完完全全实在的憨人吗？他启程了。已经很晚了，大概九点钟，一个即将60岁的男人往城里赶去，白天他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了，并且搬东西上上下下两次，他肯定累了。他就这样回去了。
过了好几个月，我在家里复习备考，他给我打电话说要过来看看。别的东西我记不得了，但是一个电饭煲明显是丢了，肯定是还在他那里，要么是在运输的途中丢了。我知道这件事，但是我不联系他，就是觉得这个电饭煲我买的时候100块钱，如果电饭煲在他那里，或者是他故意扣下的，或者是他之前已经偷偷用了，或者是他忘记了，还呆在他的柜子上，那么我也就不提这件事了，就当车费吧。他打电话要来，我心里烦，但心里过意不去，就答应了他。他下午来了，坐在我的床上，我心里觉得很脏，我从不会穿着外面的裤子坐在床上。我感觉别扭，匆匆地说我还有事，把他赶走了。他没有提钱的事，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对我有意——一个人在昆明拼搏，也很孤单，需要个伴，我呢，年轻漂亮，又老实，显然很适合。他也许没考虑年纪，也许考虑过，但是也许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是个伴。所以他从不提钱的事，反而说要来看我。怎么看呢。我明显是排斥他的。如果说他的心事我明白了，我厌恶那是正常的。但是我也应该拿出一个人的素养，并且是高学历的人，将钱给他，请他吃饭，给他讲一些感恩的话，但是我都没有，甚至没有让他喝口水。我心里烦闷肯定在外表表现出来了。房间里飞进来几只苍蝇，我烦得不行。不开窗吧，屋子里地漏有问题，空气臭，开窗吧，苍蝇就飞进来。打开窗帘吧，感觉有人会看到我，不打开窗帘吧，屋子黑黢黢的，需要开灯。我烦得很。加上备考以及论文没过的烦闷。他就这样来了，骑着电动车，而不是那辆摇摇晃晃的小车。他想来看看我。结果我没给他好脸色，匆匆让他走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后来我苦闷的时候常常想，我运气不好，我没有好工作，好的生活，我在昆明过得不好，就是因为我曾欠下一笔债，那就是欠这个男人200块钱。帮我搬运我的东西上上下下，在雨里拉着我的东西，回到自己住处，上上下下搬运；春节之后，将我的东西上上下下搬运，放在车上，耽误出工，拉到呈贡，再在夜深迷路的状态下返回城里，听他后来说回去病了，发烧了，第二天不太舒服，那肯定误了一天工，也许是两天，他一天大概能挣一二百元吧。算下来，我需要给他1000块钱都不为过。但是念在我是个学生，没有参加工作，没有什么钱，这是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东西。其实我已经实习了6个月，每个月工资2000，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钱。所以至少给他200块钱那是基本的。可是我好像只给了他20块钱，就是那天的车费。在去往呈贡的路上，我问他给你多少钱呢？他说，你要是没有就先不给吧，我明明是有的，并且我在心里只打算给100，也没舍得拿出手。
现在我们来描述一下这个男人的长相，大概是宣威或者昭通人，50多岁，听他说年轻时候是半个医生，江湖郎中吧，离婚了还是一辈子没有结婚，我也忘记了。如果是一辈子没有结婚，那他对我有意也就更好理解了。来昆明20多年了。也上过班，到处跑业务，推销。后来买了车就跑车。有时候也遇到小混混，有天夜里拿出刀来卡在他脖子上，他当下没有要车费，但后来马上报警，警察抓住了那个小混混。所以他后来就赶紧在司机位置和乘客位置安上一层铁皮。有时候也遇到一些到了到了不愿意多给钱的，他也只能算了。他虽然50多岁，但皮肤较好，干净整洁，膝盖上绑着护膝，说之前冻坏了，现在稍微有点冷就要绑上，不然膝盖疼。他脸上没有斑点，很干净，典型的云南农村老实男人的相貌。皮肤自然晒黑了，但是很健康。个子一米七左右。至于其他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天夜晚，坐在副驾驶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头盔，说戴上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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