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杜甫友情出演(啥)
*本文王安石为历史人物,非墨魂
*含神荆(可以理解为单纯的君臣关系)
*ooc我的!!
*主要参考书目:邓广铭《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本文很多观点和材料来源于此,个人认为该书关于“熙河探报”及神荆关系的分析非常精彩)
*部分对话为史料原文,对一些表述做了修改(主要引自邓先生的这本书,修改部分不影响大意)
*查资料查晕了,可能会有出错的地方qaq如有不妥请评论锤我,灰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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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
“元丰七年(1084)的春季,王安石害了一场重病,有一次神智昏迷达两日之久。宋神宗且曾派了御医前来诊视,经多方治疗,才得痊愈。”
——邓广铭《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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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王安石以为,自己将在这场梦里悲烈地死去。直到一股力量将他从九重云霄推落。
1.
“可是醒了么?”
有人在帐外问,声音幽幽袅袅穿入,沁着冷香。
眼前是一片灰蒙烟霭,耳边有细碎尖锐的嗡鸣。过了一阵子,又隐约听见金器掀揭的动静。
想是院子进来添香了。
王安石静静躺了许久,似乎没想好醒来的理由,便又合上眼。
“......官人?”
那声音确在身边无疑了,又不很近,仿佛也在同这个一度昏死的老人相互试探,却迟疑着不肯现身。
“官人!”
屋子里死静,这加重且急促的一声仿佛玉盏瓷瓶相撞,惹得王安石微微抬眼。
“下面人......都似这般罗唣么?”
他动了动嘴唇,和那人清润的嗓子不同,是金石磨砺般的暗哑——毕竟睡了许久,身子也该大不如前了。
那人靠近了些,语气不见波澜,肃穆却和蔼:“官人说的是何处?某似乎不曾去过。”
王安石一时恍惚。
听声音,这人是极年轻的,言语间却如同面对一个晚辈,与幼时时而提点自己的父亲差相仿佛。
他定了定神。
“且上来说话。”
得他邀请,帐子便微微摆动,蓦地有光线洒溢进来,覆盖在王安石身上、被褥上——帐子掀开一条缝。
先是探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跟着出来一位身形清瘦、面容净好的青年,深隽眉峰下是两汪沉静的潭,在晃动的光影中好似盛着明月。
青年见了王安石,一垂眼帘将目光扫落,与他对视。
两人见了面,却都一言不发。青年微微蹙眉,似是为难的样子。
王安石只是在想,自己是就这么躺着,让这鬼差捎了他的魂去;还是须得下床出门,等到了僻静处再听凭对方动作?
他也未思虑太多,便打定了主意不起身,就这般溘然长眠。何况,这残躯也早已不听自己使唤了。
醒了一时半刻,四肢仍无知觉。或许这便是濒死的回光。
“眼下心无挂碍,便随阁下去了,也无妨。”
青年闻言,宽和一笑:“经年累月,相公可是认不出某了么?”
“我已不在相位,何须如此?”
王安石喘了口气,慢慢看清此人形容,却怎的也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这后生。
青年知他不想提及此事,摇了摇头,转而道:“官人说心无挂碍,那'致君尧舜上’的功业,却也不再思量了么?”
言及此,周遭空气凝滞了一瞬。那青年垂落的目光竟缓缓沉重起来,又渐染上悲戚与哀悯。
好像听见秋风怒号长林摧断,骤雨难歇。
都说人到暮年,莫叹天下苍生,莫学搔首拍床,莫向晚辈追忆。此三事,做得一件须老三分。三事做尽,便真的老了。
这般老态,这般悲悯,王安石是见过的。
只可惜,后人只描摹下一副垂老模样,却全然不知,先生也曾是风发少年呵。
“甚矣吾衰也......”
王安石长叹,又觉喉间一阵干涩瘙痒,猛咳数声,再开口仍是断断续续地轻喘。
“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他将头微微转向墙面,闭了眼,盛年时刚毅俊朗的面容显得松弛而疲惫,灰败的病色还未褪尽。
这般衰颓之态,暮霭沉沉如同死去。只一声声残续的暗咳牵系着老者的生机。
青年见他如此,亦不再言语,垂了头静静地站着。
2.
王安石累了。
当脑海中浮现这个念头时,他心下暗暗惊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始自那道全无来处的“熙河探报”?还是代北交涉?
甚或更早些,自听闻那句“人事有所未修”,自己便起了终老南山的念头了?
“方今治国之道,当以何为先?”
许是年轻人意气未磨,又贵为九五之尊,那人清亮的眼眸毫不掩抑地射出光芒。
便是此后日日盛夏,昼夜无分,烈日高悬,也见不得比这更耀眼的了。
——却是气象未成。
王安石虽多任地方,然仕宦多年,也足以将眼光练老了。不知为何,这年轻帝王竟无端激起他许多心绪,也多了些底气,此刻便“大逆不道”地将这审人度势的目光用在了君主身上,并暗自评判着。
房中寂静良久,王安石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竟在入对时走了神。
当即从容回应:“以择术为先。”
年轻帝王并未责难于他,又问:“唐太宗为何如主?”
王安石微微一顿。
或许,是柄足以斩荆棘破万军的龙泉宝剑呢?
他再次正了正神色,维持着臣子应有的分寸,却在目光深处掀起波澜。
“官家每事当以尧舜为法。”
到底是年纪尚轻血气方刚,赵顼同王安石初见一面犹不知足,又被这位王翰林札子里的一句“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勾起了兴趣。
不到一年的光景,王安石已被这位年轻帝王数次独留赐坐,对面长谈。
年轻人的踊跃之心昭然可见。他言语中的锐气,眉目间的热望,竟熟悉得令王安石错愕万分,时而至于失神。
换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也正是考取功名、登入仕途的时候。而放在往日,若有后生虚心求学于己,王安石大概是要勉励几句,或径直倾囊相授的;便是尔后退居私宅,也不免直呼其姓名表字,同旁人称道一番。
现下却非比寻常。
在朝为官,又怎会不知他名讳。却是无敢那般称呼。
至于所谓当面诘难,所谓直言不折,不过是为人臣子亦为民父母的一片诚心,不过是遍历民生、博观学术政事,亦反复思量而来的自信。
不必以此自矜,更无须以此为惧。
王安石自问理当如此。
然熙宁七年一别,明年再奉诏返京,一路溯流日夜奔赴,岂料情势竟已大变。
不过是分外寻常的夏日,暑热渐起,鸣虫一日比一日聒噪。
王安石来时一直皱着眉头,并非炎热难耐,只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契丹发难,人主伏弱,代北划界一事就这么委屈了结,岂非我朝耻辱!
官家对战事顾虑重重,岂不知示弱之法正是招兵之道,此番施为,教旁观的夏国如何打量大宋?
“朕念慕卿道德甚至,有以助朕,勿惜言。”
王安石脚下一顿,回身望向空无一人的道路。他走得太远了么?竟已听不见蝉鸣了。
有时候,王安石以为这蝉鸣小道比朝堂还清静些。
他将去的地方,其实也不甚吵闹,只是想到自己的满腹陈词,又不着调地感叹:竟轮到他王介甫来搅人清静了。
“熙河探报,夏国欲用十二万人取我熙河,卿知否?”
座上那人神色如常,只不知为何,平日端端正正架在笔山上的那杆紫毫,此时骨碌碌滚到了王安石脚边。
王安石行礼时略微低头,才瞥见那御用之物。
“不闻。”
“夏国计六万拒汉兵来路,六万攻取熙河。若果真如此,为之奈何?”
王安石这时正抬起头看进他眼中——那是一双深邃的眸子,明净却收敛了锋芒。
一腔雄论在喉间翻滚如炽热铁块,烫得发疼,顷刻间化作乌有。
他沉了沉心思,权以这“熙河探报”为策问,重新打好腹稿。
“熙河城必非一日可拔。夏国纵无后顾,不知十二万人守熙河几日?自来夏国大举,罕能及二十日,熙河虽乏粮,亦皆有半年以来枝梧,恐无足忧者。”
“且夏国非急迫,安肯出此?”
这一番言论,比之昔日分析军情种种,又有何不同?亦不过于人主动摇退却时,急送一味定心丸罢了。
用兵夏国,势所必行。
赵顼自王安石开口时起便始终沉默着,没有应答。
又过四日,熙河无事。
一封奏状却呈上了赵顼书案。
控诉王安石的奏状从来不缺,只要赵顼愿意,个中情况次日便可告知王相。
王安石默默听完年轻帝王的转述,对此不置一词。
且不论吕惠卿罗列的其他罪状,单这“罔上要君”一条,自己平素所行如何,官家不是比旁人更清楚么?
既无辩解的必要,又特意召他来听这一场可笑的控诉,是何缘故?
然虑及前几日的“熙河探报”,再稍加思量,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本朝枢密到哪里去了?
严重军情,竟不照常例先送达枢密院,反直传官家耳中么?
王安石再留神于座上那人,心下通明过后,转而生出些钝痛,眼前仿佛一阵天旋地转。
他定了定神,感到自己正处于一种巨大的荒谬之中,却又理所当然。
所谓“熙河探报”,子虚乌有。然如此一来,便可消我战意,推阻原定用兵夏国的谋划。
官家不愿同夏国交锋,是也不是?
王安石退出来后,只觉得四下里昏暗无光。恰好有一片柳叶被清风裹挟,打着旋擦过脸颊。
这一入夏,暖春里柔和的柳竟也变得如此锋利,好看仍是极好看的,要对着它散发诗兴大作文章也无妨,只是再容不得人接近。靠得近些,便要做好被划得满身伤痕的准备。
闷热的空气里时而有清凉气流自衣袍边上经过。王安石独自走了一段,突然抬头望向天空。
是个阴天。
此后不久,王安石又称病许多时日,与中书机务日渐疏远。官家便派了专人前来传话。
“朕无间于卿,天日可鉴,何遽于此?”
传话的人留意着这位王相公的反应——回去还得应付官家问话呢。
王安石眉峰微沉,眼中有看不清的情绪掠过,尔后再掀不起什么波澜。
他送走了传话的人。
回过身来,慢慢走到院中。仍是抬头望了望天。
满目乌云,几近坠地。
官家,大宋的天日,却又在哪里呢?
无人作答。
王安石笑了一声。
近十载光阴,他无数次在慷慨陈词时产生这样的错觉:同自己竟日畅谈的是位勤政好学的年轻学子,自己亦不过是个传道授业的先生罢了。
其实自始至终,他都只能恭恭敬敬道一声“官家”。
熙宁二年,一个分外寻常的初春。
年轻的赵家皇帝,在融融春光里眉宇飞扬,笑弯了一双清澈而锐意勃发的眼。
“朕须以政事烦卿。”
无事发生,无事值得挂怀。
3.
王安石这一闭眼,竟沉沉睡了过去,约莫就这样过了一夜。待他醒时,天已微白。
“官人,现下可觉得好些了?”
那不知从何处来的青年仍未离去,此刻见他醒了,便过来挂起两边床帐。
这一觉养了些精神,王安石勉强坐起来,朝青年行了个礼:“多谢少陵先生看顾,某惶恐......”言及此,又感到恭敬不足,便要下床。
青年拦住他,示意他不必拘礼:“我并非杜少陵,只是与他有些关系。个中缘由,他日官人定会知晓,现下还不到时候。”
王安石心下困惑:“须到何时才是'时候’?”
青年哑然。
他总不能说,“命数尽时我自来接你”罢?
这和王介甫将自己错认成的鬼差好像也没有太大区别??
“这......”
王安石拱了拱手:“我自不问便是了。却不知先生所居何处?若不弃,便在寒舍暂住几日,可否?”
青年道:“我居于方外,那地界怕是不易寻到。今次来见官人,已是不合宜之举,承蒙官人盛情,然还是不多叨扰了。”
王安石点点头:“那某与先生,就此别过。”
青年颔首,旋即微微一笑:“不日再会。”
二人辞别,青年转身自房门而出。既而响起一连串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有人率先迈进房中,其后又跟了几道身影。王安石抬眼看去,见打头的是自家宅老,他身后的几位做大夫打扮,扮相与寻常郎中不同——王安石认出是宫中的御医。
“相公可醒了!”
宅老上了年纪,跑起来也不利索,这时急急迈了小步快走过来。
待一众人到了王安石床边,又是看脉又是询问,费了些功夫。此时时辰尚早,王安石叫宅老送御医回房歇息,又兀自下床缓步移至书桌前,取了香炉来看。
里面的香已燃尽,然还残留着些许余香。
王安石回想片刻,不记得自家采买过这等香料。
莫不是那青年替他点的?便是此物令他做梦的么?
王安石忽然转身走向墙角的木橱,拉开抽屉取出一只香囊,回到书桌边,用香铲将些许香灰添入囊中,拉紧封口丝绳。
做好这一切,王安石哑然失笑。
——心无挂碍?不再思量?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走回床边,将香囊安放在枕畔,上了床便默默合眼。
等一声金鸡报晓,拨云见日。
等一个大宋的天明。
【完】
注:“院子”即仆役,“宅老”即主管杂务的家仆。
补充:
1.关于“熙河探报”一事为何对介甫有如此大的冲击:
“因此,我们可以做出判断说,宋神宗所说的'熙河探报’,全属虚枉不实之词,乃是特地用来沮消王安石原定在断西夏右臂之后继即用兵西夏的战争计划的。这当然更使王安石痛切地感觉到,过去几年招讨西蕃诸部的成功,只能成为徒劳和浪费事体,已全然失去其战略意义了!”
2.关于介甫力求罢相的原因,有诚如他自己说的,因儿子王雱之死而悲痛不堪,也有对政治抱负难以实现的失望。
“痛心于那个宏伟战略设想的彻底破灭,王安石不能不以本人的政治生涯为之殉葬。”
(引文来自邓广铭《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
碎碎念:
呜呜呜呜呜邓先生真的太强了,看他的分析就像看推理小说!(尤其是给介甫翻案的部分)
而且邓先生太会写了!!!!TAT谁能想到我会因为正儿八经的学术著作跳进神荆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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