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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图】小马儿

*养父子+老图小马+无缝衔接的转世+伪替身+小图单存活if

*含有大量引用名著相关,其中最主要是《致D情史》和《情人》,其余如《在此,我爱你》等比较少!可以发掘一下!

*是单主@kammuri 的约稿!

*“他收养我仅仅是因为我那张脸长得像他老师。”

很快他就十八岁了,面容长得更加成熟,做事也越发稳重,已是在不久前成了人人夸赞的对象。但他一如既往地不想回家,一如既往地对图恒宇看他的眼神感到厌恶,痛恨,甚至是躲避。时间流逝得很快,他已经在图恒宇身边待了十一个年头,而无论什么时候、他在做什么事,想着什么样的念头,只要对方在他身边,他都能感受到那种淡淡的、带着怀念和心痛的眼神驻足在他身上,肆无忌惮、淋漓尽致地灼烧他的灵魂。只要他回过头,他就能看见里面浓重的爱意与无限的悔恨,这些不应该对着他发泄的情感只有在他的养父看到那个沉睡在深海里那个人睁眼醒来时才能停止焚烧他的身躯。

“如果你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每当他十三岁后再和图恒宇独处一室,他总会听到自己的心脏又在给他模拟他从小害怕到大的语句。那个已经被他梦过无数遍,每个细节都熟记于心的场景里,他年老的养父正坐在桌子上翻看着几年前被他打在地上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最中央那个已经泛黄的人,然后低头,对着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叹息地说着。尽管那么多年来,图恒宇从未说过这种话,可他只要想起那张照片,所有的忐忑都会重归脑海里:那张在危机之前留下来的,已是他们师徒唯一一张两个人的实体照片,上面的图恒宇还是个小孩子,而他旁边的老师不过三十的年龄,年轻、内敛、除去脸上一些细细的纹路,其余地和他自己这张脸一模一样。

那个他自己出生那一天就死去的人曾贯穿了图恒宇前半辈子,他留下的历史影响,无论是在人类方面还是在图恒宇个人方面,都不是他现在的成就能够代替的。他是一个矗立在海上的灯塔,他是一座刻在永恒里的丰碑,他是他永远无法代替的、在前半个世纪里面璀璨闪耀的灵魂。

1.

他已经十八岁,迈出未成年人保护法的那一刻,他就该迈出已经困扰了他好几个年头的纠结,接受一个会让他感到痛苦的现实:图恒宇在最初选择成为他的养父,发掘他的才华,让他走上为人类贡献这条道路,并不是因为在这末日的时代里珍惜他的能力,也并非因为他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圣母,而是当初自己那张未长开的脸里透露出的成熟,不经意间就有几分像他在海底死去的老师。他们到底长得有多像?在他没发现藏在上锁盒子里的照片时,他也该在图恒宇不经意间注视到他后眼里迸发的希望和不可置信中猜到一两分。谁会对着一个陌生人露出那样的神情?那种绝望,惊喜,还有幻境破灭后的更深层难过,图恒宇愣在原地注视着他时,好像他曾把对方抛弃。

他们认识吗?自然是没有的,他前七年的记忆虽然非常短暂模糊,但也可以确信那灰色的、只有冷言嘲笑和绝望笼罩的孤儿院里没有出现图恒宇这般温暖的人物。他们是全然无交集的陌生人,自己在为了生活奔波,图恒宇则是在悼念自己死在海底的老师和为重获在地下城生活资格而努力,第一次相见——那甚至都算不上一次相见——只是在拿物资的时候在暴风雪中匆匆一瞥,在嘈杂、哭闹还有冰冷的世界里面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能代表什么?一个没破茧的蝴蝶,一个深深地困在冰层中的鲤鱼,一个思念自己老师的学生。图恒宇那时已失去自己的老师整整七年,他的脊梁深深地弯下,他的喉咙带着哮喘人独有的艰难,他厚重的围巾和有些偏大的帽子把他裹在黑暗里,让他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无数想把他拉回地狱的阻力。他孑然一身,无妻无子,无师无友,麻木地活着,用自己的才华做着最后的贡献、借此换取自己最后生存的基础,他们从本质上来说并无什么区别,都是在流浪地球时代辗转在生活洪流里面的可怜人。

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当年只有七岁,在一家孤儿院里和一些比他大上三四岁的人照顾着一群比他还小的孩子。这些孩子大多都是在人群中走散,又找不回家长的小可怜,他们哭泣过,闹过,最后只能在暴风雪里沉默地在这一片小地方生活着,等待着阴谋把他们卷进更深的漩涡中,走向更悲惨的命运。

这儿的人叫他小马儿,小朋友们奶声奶气的三个音都发全,年长者则是习惯性地发儿化音,无论是用哪个发音喊他的名字,他都不会应答,好像是一个哑巴。他只有七岁,只是同样的营养不良、同样的恶劣环境里,他却长得比同龄人足足高了一个头,仅因为这一个理由,他就要和比他大上三四岁的人一起穿更少的衣服,吃更少的食物,把生存留给这些更少希望活下来的孩子们。他每天干的任务不多,就是去领物资,领完那些东西回来后他都在看书学习,角落里那些破旧的、被遗弃的书让他从头翻了个遍,每一本书都至少被他看过五六回,那里的书很杂,但是音乐,美术,数学,生物等方面却是一应俱全,也是丰富了他无聊的生活。他七岁,正是开蒙的年龄,本应该只会几个简单的词,可书上那些太晦涩,很难记的句子和语言他却全都能记住,并且能拿上一根钢丝或树枝在大学里面滑来滑去,时刻练习。他学习很快,孤儿院的院长没去世之前曾教过他几十天的英语,他也学会了,他用那些难懂的句子其他人交流时,对方总是赞叹他那一口流利的口音,并且询问他学习的方式,这他说不出来,一是没法说出那种感觉,二是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天生就会这些,那些关于理学的书——尤其是数学,他理解的最通透,轻而易举就能记住那些复杂的公式,把它们运用于实际生活。

这个疑问一直在他心中待了很久,直到他长大后他才发现,其实那个时候自己的身躯就已经在契合着某个已经在海底死去的人。那个人曾在大喇叭的广播里被主持人念出,被世界所哀悼着,在他出生那一天以及几天后里。那个人会刻在碑上,刻起来历史的教学书里,刻在中科院主持人介绍自己学院的那些优秀教师名单中。他从未见过他,但在他见到图恒宇的那天晚上,他就梦见了深海。他梦见自己在深沉的海水里漂浮,他梦见看见图恒宇拼了命地抵着门,朝他伸着手,想要把他带出来。然而海水上涨,大门不开,自己深知死亡就在身后,于是摆了摆手,任由自己陷入一大片虚无和窒息。在那之后,他从梦里面醒来,头痛欲裂,满脑子都是那个死在海底的人——他认识他,他叫马兆,广播里哽咽地主持人读出的名字带着一点模糊,但他能听清楚是哪个字。他是在重启北京根服务器任务里死去的伟大科学家之一,也是中科院最出名的人物之一。孤儿院的园长曾告诉他,对方死亡的时间和他出生的时间一模一样,所以小马儿这个名字,其实也是致敬了那位伟大的科学家。

可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自己致敬他?他甚至都不知道马兆长什么样子!

他觉得自己从出生到现在,好像困在一个陌生人的身躯中,连名字、灵魂,都是另一个人的复制。他是一个替代品,是超市里包在一起的促销产品,物资人员丢掉的和健康水果一起运来的枝叶般伪劣。他没有拥有过自己的人格,浑浑噩噩地就长到了七岁,然后和图恒宇见面,安静了很多年的情绪才开始波动。他开始思念图恒宇,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梦里图恒宇在弯腰摘绿化带里的花,蹲下来试图去碰花坛里的猫,抱着书冲进教学,大包小包地提着女朋友的快递……这些都那么的真实,以至于等他醒过来,竟不知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所以图恒宇来到他身边时,小心翼翼地蹲下来询问自己想不想跟他走的时候,他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影子便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惨兮兮的、青涩而稚嫩,正拽着他的手仰着头喊他马老师。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对方惊喜的目光注射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在现实中,而另一个灵魂操控了他的身体。那些想法不属于他。

他其实不想跟任何人走。流浪地球时代,一些人来孤儿院收养孩子只是为了获取未成年人监护人的名额,以特惠人员的身份进入地下城。在那之后,他们就会像抛垃圾一样把孩子抛弃在某个大街上或是囚困在屋子里的一角,让他们终身都在苦难和恐惧中度过。他把这件事情看得很清,主打的就是一个想在上面的世界呆到死,可图恒宇试探着说出想把他带走的这句话后,他却全然想不到这些事情只是觉得自己不能拒绝他,便从台阶上跳起来,主动抓紧对方的手。图恒宇非常惊喜,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指,像一个得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孩子。他的很老了,手上有很厚的茧子,还有一些冻疮的裂痕,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他过得并不好。这有些梦幻,他梦境中年轻人的手干净又骨节分明,遭遇挫折但远远没有如此多的苦难,他也曾这么紧紧握着他老师的手,只是现在,当他抬头看着图恒宇时,却感觉在梦境中图恒宇体会的幸福其实从未在他身上出现,他一直都是这么的艰难。

他当年只有七岁,七岁的孩子,唯有青涩,但他那双眼睛里面透露出来的情绪和他周身的气质很熟悉,图恒宇在这种熟悉里从十三岁一直活到四十八岁,以至于从来都不会认错这种青涩。他把那个酷似马老师的小马儿接回去,走完领养流程之后就又匆匆地奔赴岗位,在自己的职位上继续工作。有人把他带到图恒宇的居所,告诉他不用担心,他的养父有地下城的名额,不会利用他做什么卑鄙的事情。他点了点头,实际上并不在意,他放下自己那小得几乎没有的行李,坐在沙发上,安静的如一个雕像。

图恒宇确实有地下城的名额,只不过那名额是他老师的,早在最初要求写下遗嘱的时候,他的老师就把自己抽中的地下城名额的受益人写成了图恒宇。他在写下这个他牵挂了几十年的名字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好像无论是死是活都无所谓,无论如何,他都得做好最坏的打算,留给他学生最好——他一直都在这么做,只是漫长的赌博中,他赢了死神很多次,后备计划就没有用的机会。而这一次,死神赢了他。因此他从海水中沉睡,而他的学生得幸从病床中醒来,满脸眼泪。

地下城的名额有限,可图恒宇经历了死亡的胁迫之后,其实不在乎那个特权了,但他曾像一条疯狗一样抢过一个名额,在其他人都不理解的目光中——图恒宇是国家重点人才,就算他曾犯下了很严重的过错,他也可以走特惠人员或者是技术人员的名单进入地下城,只要他想。可他偏要去抢夺、用自己的所有力量、去抢夺当初他老师留给他的名额。这个属于马兆亲手签字留给他的、在他醒来之后就被无数人挤压着篡改,妄图夺走这个用处非常多的地下城名额如果没有他老师亲手签字的前提的话,他是真的不在乎。

他在乎的其实只有他的老师而已。

2.

说是去地下城,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去过,图恒宇一直留在地表,成了最后一批撤离的人员。那年他已经六十一岁,腰弯得更深,皱纹更浓,已经看不出来年轻时候的样子。大雪快成了他的活棺材,他也没想过要离开,屋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少,大多数都送给了要进入地下城的朋友们。说实话,他的工作重心早就已经转移到了地下城,经常在底下一忙就是一天,忙不过来的时候,偶尔也会去自己在地下城的住所住一住。但多数时间里,他还是会回到地表来,不仅仅是要为了进行工作,更是舍不得这间房间里的记忆——那是他老师经常来的房子,曾经这里还住着他的妻子和他可爱的女儿。

他经常陪图恒宇回地表,哪怕他经常要在第二天匆匆赶回地下城。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人曾劝他不要再跟着图恒宇东奔西走了,好好找个地方待着,链接地表和地下城的工具早已不是二十世纪最初时那样安全,指不定哪一天,吊索一断,螺丝一松,他就在长长的非自然死亡名单里留下自己的名字。可他不听,弯腰谢过对方之后,却还是老样子跟在图恒宇后面。图恒宇在地表工作,他就在那所连暖气都停了的阴湿屋子里裹着被子学习,一点一点地积蓄人工智能与大数据相关的知识。地下城工作繁忙而紧张,经常在半夜打来电话,图恒宇醒来,想也没想拿起衣服就往身上盖动,而他睡在图恒宇隔壁,对方动作一大他就能听清楚,几秒钟他就能完全清醒,直接从床上坐起来开始认真地穿衣服穿鞋。外面的寒风刺面,他打开门,紧紧地跟上图恒宇,有时他会被推回来,有时他会被对方语言阻止,但几次三番之后,对方便习惯性了他在身边,他们坐着车在一路上颠簸前往地下城时,图恒宇会习惯性地靠在他身上,紧紧地搂着他,呼吸洒落微微的热气,耳边的心跳声被窗户外面的暴风雪所覆盖。

他总被人说内向,其实相比于前七年他的哑巴生活,他在之后到十三岁那几年说的话已经非常多,图恒宇坐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对他说,“跟我说说话吧,我怕我睡着。”,那会儿他就会张嘴,绞尽脑汁想上一些冷笑话或者是小故事,可图恒宇不爱听,几次打断之后,他干脆开始背一些定理或者是一些题的计算过程,结果这居然误打误撞地让图恒宇清醒了很多,对方对此非常感兴趣,兴致勃勃地听着,时不时给他指出一两个错误,最后他给了他一个笑容,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脖子。

“好,很好,很好……”

他慢腾腾地说着,苍老的脸上闪着欣慰,窗户外面是暴风雪,玻璃被震得轰隆轰隆,这里的其他人交头接耳,小声说着话,嗡嗡成一片,图恒宇靠近着他,差点儿就和他脸贴脸,他吓得僵硬,不敢动,一瞬间脑子里面想了很多,却在最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停留图恒宇呢喃如梦呓的那句话上:“谢谢你,马老师。”

于是他在那一刻从头凉到了尾。

十三岁那一年的某一天,他从地下城回到地表的家,没有在第一时间踢掉鞋子,脱掉外套,烧上热水后躲进被子里,然后努力地在这断水断暖的世界里努力生存。他只是僵硬着身躯走到客厅,在寥寥无几的家具里面翻找。这个家的东西已经被清空得差不多了,没有柜子,也没有翘起来的地板,更没有什么暗格,他很轻易地就在他所剩无几的抽屉中找出了一个上着锁的盒子,并且毫不犹豫地用一根铁丝拧开了它。他现在很凌乱,很多年某种暗示在他心底里面成型,霸占了他整个思想。他所惧怕的事情好像变成了现实,他不敢回忆的假设在他颤抖着手做出偷窥别人隐私的时候全部冲了出来,于是那一刻,他僵硬的手再也握不住沉重的盒子,打开的一瞬间它就摔倒在地上,里面的一堆小玩意儿倒了一地。他看了一眼,看见一个小小的兔子玩偶、一对耳环、一个小电脑……哦,还有照片,最小的那张——一张在2010年摄于九华山的老照片——已经泛黄破旧,早早地就被保护膜包裹起来的照片——是年轻的马兆博士十三岁的样子,没有他这般营养不良的身躯,也没有被寒冷侵蚀的痕迹,九华山的风景包裹着他的身躯,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上带着轻松与温柔,青涩得不成样子。

他沉默了,慢慢地摘下手套,把和冻疮连在一起的布料粗暴地撕下来,于是伤口开始滴血,蝴蝶的翼卡住了茧,鲤鱼在冰层下挣扎着窒息,海底的人推不开压在他腿上的东西,图恒宇伸手拽不住他的老师……

他慢慢攥紧了拳头。

他见过马兆的样子,在他跟了图恒宇后,他就在对方的笔记本中看到过那个只在广播里被提及的名字的证件照,在那之后他可以随处地发现出现在图恒宇身边的马兆因素:笔记本里不属于图恒宇的字迹、那些风格明显图恒宇不搭的衣服、一只老式钢笔,一本全手写的中文翻译……有太多了,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图恒宇安静的时候经常触碰的一张照片,那是他和他三十岁导师的合照,也是唯一一张留下来的照片。长大后他们承担项目都大部分高密,聚会都少,别提拍照了,后来他们又去了月球,从那回来之后他们又基本上处于半决裂状态,就更不可能留一张照片了,所以当图恒宇从海底爬出来,活下来后,翻找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只找到这么几张照片。他把它们留下来,他老师三十岁的模样就固了定,十三年过去,当初刻骨铭心留在他脑海中的老师估计现在回想起来也已经跟自己活下来的理由一样模糊,他坚持地走到最后,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坚持了什么。

门突然被打开了,狂风过境,窗帘飞舞,图恒宇焦急的眼神固定在脸上,呆滞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满地的狼藉,忽然间停顿了一下,手足无措起来,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他什么都不说,慢慢地站起来,把那些照片一个个地都捡起来,手上的冻疮已经不再流血,血液已经固定,但还是牢牢地粘在手上,图恒宇盯着他的手,好像看到了海底时他老师擦在身上的血液,那些东西怎么也擦不干净,牢牢地附粘在马兆手上,如同证物一般。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图恒宇。”他缓慢地走近,血红的双眼瞪着对方,眼底里面却是一大片死寂,“我很感激你把我带离那个人间地狱,但我不是马兆,也永远不可能是。”

他把照片拍在图恒宇的胸口,手指绷紧,新鲜的血液再度从伤口里溢出,图恒宇身躯摇晃了一下,好像从那一刻,他的所有心理安慰彻底崩塌。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在我七岁的时候就看出来我像你的老师的,但是图恒宇,人死了就是死了,别做着睹物思人的举动。”

他最后说了两句,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屋子,小盒子里那些珍贵的东西仍然躺在地上,仿佛在控诉他的暴行。

自那之后,他很少再见图恒宇了。

他在地下城定了居,搬进了图恒宇那间只住过几回的屋子,尽可能地保留着原来的装饰,只求快点独立,快点离开图恒宇的身边。他不再回消息,和图恒宇的通讯只保留着最基本的报平安,他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开始深入人工智能领域,一开始只是一个给人打下手的职员,后来又因为他人的赏识,开始一层一层往上升,他抓着这次机会努力向上攀爬。他比其他人成熟得多,却总是在听到“那是图恒宇的养子吧,长得和马老师好像呢。”这种话后破防,尤其是在所有人都在揪着他的外貌谈论起那个已经牺牲的人时,他总是会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嫉妒——这种嫉妒来源于自己的内心,来源于他对图恒宇的在乎。他是个伪劣品,整个人的组成仿佛按照马兆的标准被一堆各种各样的零件强行拼在一起的,只是制造他的人做工太差,他不协调也不好看,更不像马兆。

他努力干着活,偶尔图恒宇工作完成之后会来看一看他,只是在刻意错开的时间里,他们的重逢很少,每次相见,只有尴尬和迷茫,还有四目相对时的火焰。他想用沉默代表自己的不在乎,实际上却是每次和图恒宇相见时,他总是会做一些梦。梦中的他不是看见青涩的图恒宇慢慢变得成熟,就是在海底那拼命伸过来的手,每次醒来,他连灵魂都是湿的,睁着眼睛缓过来之后,他才能靠着自己真实的存在告诉自己不是马兆。

但是灵魂好像不那么认为,几次三番之后,他好像分辨不出来是记忆里面混进的梦境,还是梦境原本就属于记忆的一部分,只是他一开始忘了。

后来想起来的好像也不多。

3.

很快他就十八岁了,面容长得更加成熟,做事也越发稳重,已是在不久前成了人人夸赞的对象。但他一如既往地不想回家,一如既往地对图恒宇看他的眼神感到厌恶,痛恨,甚至是躲避。时间流逝得很快,他已经在图恒宇身边呆了十一个年头,而无论什么时候、他在做什么事,想着什么样的念头,只要对方在他身边,他都能感受到那种淡淡的、带着怀念和心痛的眼神驻足在他身上,肆无忌惮、淋漓尽致地灼烧他的身躯。

他长得更大了,也更像马兆了,上班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惊叹他的脸,有些人甚至会调出马兆当年的合影和他进行对比,然后互相感慨万千。这个时候他已经不会生气,他学会了对人带来的目光淡然,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解释着自己不是马兆,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事实。但当他面对图恒宇的目光时,仍然想要躲避。可不该是这样的,他能够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从自己灵魂里面苏醒,那是图恒宇一开始就料到的,只是他不敢确定。这是一个很慢的过程,在结果没有传达之前,他无法平和地面对着图恒宇,图恒宇也无法决定他的判断是否是正确。

马兆是不是回来了?

两个人都无法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可图恒宇已经等这个答案等了将近十八年。

他已经六十六岁,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宽广的身躯变成了瘦小的壳,伟大的灵魂凝缩成一滴水。蝴蝶挣扎不出自己的茧,鲫鱼打不破厚厚的冰,图恒宇苍老的面容上覆盖了一个蓝色的呼吸机,像海水一样蓝。

他躺在病床上,垂垂老矣,却颇有遗憾。自己守在图恒宇身边,任由对方用各种目光洗礼,不再试图为自己辩解。后来梦越来越多,他烦躁的厉害,只有呆在图恒宇身边才能安静一会儿,他讨厌这种感觉。某一天,他出病房门时好像触发了什么记忆开关,突然就猛地转过身来看着图恒宇,好似十三岁的图恒宇当初看着马兆那般急切。

“你能活到我这张脸二十六的时候吗?”他缓慢地说着,声音微弱“二十六岁我才跟你记忆里的马老师长得一样。”

他承认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有赌气的成分,他不过十八岁,命运还没有让他脱下一层叛逆的皮,他年轻,太过在意图恒宇,反而用错了方式。

但图恒宇没在意,他微微地笑了笑,张嘴,吃力地从嘴里面发出一连串不怎么清晰的声音:“没关系……孩子,其实……”

“其实我已经不记得马老师二十六岁时长什么样子了。”

那太遥远了,是很长很长的时间之前了,时间把海底定成了分界线,给了他一个可以解开问题的答案,但是验证的过程却漫长到他后半辈子完全不够用。他能记得的,只是老师十三岁时那张照片还有他三十岁时那副样子,不久之前,他还以为自己能够记得老师在海底时的样子,可随着身体的自我修复,他再次回忆起那段模糊不清却刻骨铭心的记忆时,已经记不清楚他的老师挥手让他离开时的那张脸了。

他已经不在乎老师的模样,所以他同样不在乎他养子的那张脸,他只是渴望有一天,一个吻落在他额头上,然后他抬头,能看见一个照顾了他大半辈子的身影再度开口:“图恒宇,我回来了。”

那样就好。

他闭上眼睛打算睡一会儿,而风雪依旧在地表上呼啸,久久不停。

尾声:

图恒宇的葬礼进行的那一天,他什么都没有准备。

人哀悼得快,散去得也快,因为生活总是忙碌的。图恒宇的骨灰随随便便撒入地面,和这几年陆陆续续去世的伟大的科学家们混在一起,来年,这片地方会是唯一会长出青草的地方,农学科的人,无论是导师还是学生,都会深深地弯腰表达敬意之后才会采集一些样本带回去研究。

他呆呆地坐在围栏外面,看着融入地表的骨灰,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的记忆从图恒宇小时候到老去里转了一圈儿,忽然心脏剧烈一痛,整个人抑制不住地跪在地上。几秒钟后,蝶坠鱼落,他抬起头,眼泪从他的眼眶里砸落下来。

“我回来了,图恒宇。”他——马兆——那个曾死在海里的老师抓住围栏,对着里面的土地轻轻念叨着,好像自己也有点不可置信,“图恒宇,你的判断是对的,我回来了……”

可已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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