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西行四圣已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甚至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异曲同工。
世人皆言天道有轮回，殊不知逆天者众矣，非一日所能考也。而被称谓的忤逆，也不过与统治者的意愿相违悖罢了，是神是魔，只是所虑之处不同而已。那么今日四圣的作为与往昔相比，哪个才是真正的善？哪个才是真正的恶？
亦正亦邪这个词，只有庄公才配拥有，其他人都是暗黑的自圆其说。灵禁魇内，无人不是佛陀。
玄·红·金蝉魔僧
那天经过旃檀功德佛殿，见殿内僧众神色慌张如坐针毡，诵读的佛经也参差不齐漏洞百出。再看正中尊塑，蓝身浮屠已褪去大半，双手无指而立，隐约一股煞恶的洪焰从中晕染，全无昨日锦襕袈裟迦持下的神采。
众僧见我神色凝重，也不敢上前问话，纷纷作鸟兽散，各自缩回方丈里静默。
入灵禁魇，尹红的氤氲充斥着整个空间，鼻息有些微的沉重，却也说不出哪里不适应。金蝉子背道而坐，默然不语，半驼的脊梁上骨节清晰可见，油光的枯颅上，十二戒疤微微凸起，隐隐地挥散着尤噩的黑气。
“玄奘，汝既为旃檀功德，佛法皈依之道，如斯何往？”
“旃檀功德？哼…”金蝉子轻蔑一笑，象征性地把头偏了一点。而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我看得出他眼里放出的金色火焰，那种桀骜不驯的气息瞬间将周身的殷黑点燃，映在四处的尹红上，一场场压抑的梦景沿着黑红的氤氲编绣开来。
梦景里，金蝉子苦修佛经，化身烟云潜入字里行间以求大道，却被经文的横平竖直金刚褶皱碰撞的血肉模糊。他向佛祖祷念，诉说运筹之乱，佛祖则叱其轻慢，有失菩提正果之贤，遂将他贬入东土，重塑金光銮驾。
梦景里，江流儿紧贴篾筐，随波逐流，虽有金身护体，却依旧不敌寒水浸泡。他紧咬罗织，任血迹沾染眼眶，那种不明所以的憎恨围裹周身。原来所谓的修行，只不过是把骨血揉碎，重新塑造另一个形体的功德。而这种不分善恶轮回，看似无人左右，实则尽在掌控之中。
梦景里，唐三藏率徒西行，历尽艰险，最终取得西方真经，修成佛祖赐予的宏勋正果。而他自己始终悟不透的是，这一切险恶的渊源居然就是那个被世人尊为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如果灾难本身就是来自救难者，那么这种善的意义又何在？
梦景里，玄奘推翻香炉，拧灭燃艾，愤怒地斥责座下群僧只知蝇头念经，不悟梵文之道。那双紧握念珠的手帜帜有声，杀气弥漫了整个佛殿，可终究理智压过了魔念，大手一挥，自断金身，眼前泥塑瞬间失了本色。
金蝉子募地起身，虹云幻化成粒子包裹住他的身体，手里九环锡杖一划，所有梦景瞬间灰飞烟灭：“佛曰，不可说；佛曰，放下屠刀；佛曰，南无阿弥陀佛。可佛却从来不会告诉我们，魔即是佛，佛亦为魔。”
“休得放肆，佛祖圣言岂能由你如此猜忌，还不速速现出本相，免得魔念渗入脊髓。”
“哈哈哈…入佛门第一天，我便成魔了，只是修佛这么多年我才醒悟，原来你们所谓的善道只是一个伪装的谎言而已，你们才是真正的魔…”
“冥顽不灵…”我打开手中钵盂，腾地把灵禁魇收于其中，只由得金蝉子在盂中翻滚，再也听不到他的任何声音。看来西行的历练没有让他真心悔过，反而使他误入歧途着了魔道。也罢，辗历九世轮回也拯救不了的灵魂，十世又奈若何？
立殿，又见旃檀功德佛坐于莲台，双目微闭，右手触地印，左手定印，嘴里默念着佛经大乘教法。座下众弟子围台而立，双手合十，头微低，跟着佛爷的引领乌咪着。
空·黄·斗战魔佛
而闻齐天大圣重返花果山一事，众神佛皆为震惊，蹊跷处无不饱受诟病。按理说大圣成佛后，自有一方居室，花果山充其量是自己的大本营，亦或者说闲余时节与众仙友抒散情伦之地，大圣本人也是事理通透的主儿，为何做出抛仙弃佛重返璞真如此愚笨之事？其中必有诡异。
初入花果山，果然是别有洞天，与其说仙雾蔼蔼不觉入圣，不如说天宫地府犹望不及。伴随着黄昏当立的朦胧，一支支赤黄旗接连碧天，映的晚霞都是黄澄一片。
众仙猴神情不安的窜上窜下，仿佛早已知道了我的到来，纷纷吼叫着，发出厉色的声线。其间有几个由于用力过猛，扑地倒地，窒死在一旁。
“是何人擅闯花果山，欺我亲众？”齐天大圣攸地现身，不知何时已立我咫尺之间。
“孙悟空，别来无恙…”
“孙悟空？”又是一阵妖风刮过，大圣已不知所踪，只有近似嘲讽的蔑笑一声声地回荡在山谷，久久徘徊不肯散去。众仙猴也瞬间没了影踪，花果山顿时荒凉如冢，黄褐不堪。
我双手切面，打开灵禁魇，却只有白骨成堆的惨像，不见斗战胜佛。这些年的修炼，为何如此造作，难道五百年的五行山之苦，换来的只是须臾的笑柄？难道释教的参悟掩不住魔性的衍源？难道十万八千里的炼魔降怪隐恶扬善，只是世人眼里六耳猕猴的功为吗？
“喏…你都看到了…”白骨如烟散去，大圣栩栩闪现，单手持立，金黄的战袍亮澄澄的泛着耀眼的光环，一副英勇神武的斗战胜佛尊容不肃自威，“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善…”霎时，梦境铺天盖地弥漫了整片天际。
梦景里，初出顽石的毛猴儿躲过凶禽猛兽的追杀，吞忍着外表同类的讥嘲，背负着赤尻马猴和通臂猿猴的咒嗤，终于在西牛贺洲斜月三星洞结识了第一任师父菩提，也因此获取了后来给自己定下一生浩气的响亮名号，孙悟空。
梦景里，痛别恩师的孙悟空谨遵菩提祖师教诲，处处与人为善，谁曾想天道无常，本身的谦让反倒成为了任人凌辱的借口。地府阎王诈以取魄，东海龙宫废铁装腔，天宫神苑更是藐渎众生，屈以伪任搪塞之，就连五湖四方的妖魔诡道都时不时地戏谑挑衅。孙悟空大闹天宫只是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想做的反抗，却被佛祖以甚深法力压于五行山整整五百年。幸天灾满足，拜三藏为师，呼为行者，才得以两界山内解脱。
梦景里，行者一马当先斩妖除魔，尝尽了大小精怪的邪魅伎俩，受尽了各路神仙的冷眼寒舌，也听尽了唐三藏的昏庸啰嗦。他渐渐体会到，原来所谓的修得正果就是学会怎么把统治者的意愿融为自己的血肉里，然后行尸走肉般的过活。
梦景里，佛祖赐予正果，斗战胜佛回归正位，本想就此罢休，强迫自己遵循命运的折磨。可笑的是，就连统治者自己都分着道佛两教。此消彼长的争执并没有什么真理可循，即使身为斗战胜佛却也只能无奈地左右奔波。
“观音说，金箍可以助我成佛，那为什么成了佛金箍还在？”大圣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形，散发出邪黄的魇气，身体的毛发透过锁子黄金甲一根根竖立了起来，“那些佛渡有缘人的鬼话，难道就是为了撇清与无缘人的根源吗？”
梦景呼啦破碎，在大圣的嘶吼中震为一粒粒粉末状的尘埃飘洒于周边。透过尘埃，可以隐约看到大圣狰狞的脸，那嵌入骨髓的梵咒金箍，那青筋暴起的黄面獠牙，那随怄气喷发的飞涎散痰，无不彰示着心底积压许久的怨愤。
“天道已死，魔道苍黄，而那些被恭为释迦正统的仁，却伪善地肆虐着日月。什么镇海神针，不过是被你们遗弃的废铁而已…”大圣拳头紧攥，金箍棒瞬间化为乌有，随着破碎的梦景一起飞舞于无边天际。
我划定钵盂，收起灵禁魇，可那些飘洒的尘埃却始终挥散不去。斗战胜佛，降服和对治的就是压迫，可到头来伤害的只有自己，那么修习大乘的初衷又是什么？
我转身离开，后面的水帘洞内俨然有佛经诵读之音传来。也许一句“唵嘛呢叭弥吽”压制的不仅仅是那座虚无的山，更多的是扼杀了那股渴望自由的灵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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