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老来回乡,或念旧或怀旧,感觉每次回去,无外乎也就两件事:会亲友与饱口福。
难得回乡一趟,会亲友,必不可少;饱口福,也不可或缺。
夕阳西沉时分从省城火车站出发,凌晨快4点到达乡下小站。
一下火车,脚踏上家山土地,嘴里立马感到就有口水在打滚,仿佛催促自个快去寻味,来碗生滚汤,再加碗刚出锅的[老鼠粄]。
黎明前的小城,灯光依稀街巷蒙眬。转了七八九个弯,司机左兜右拐,才找到一家仍在亮灯的小吃摊档。找个位子坐下,抬头望过去,这是家夫妻档,男人在炉头前忙得不亦乐乎,女人挺着孕妇大肚子,仍在几桌客人之间来回穿梭,招呼这个伺候那个。凌晨4点多的此情此景,但凡观者难免心生恻隐,慨叹山人谋生之不易。
约莫一刻钟光景,女人先是端上一大碗滚烫可口的[牛胎盘艾根汤],接着又送来一小碗热喷喷的[老鼠粄],悉数收拾下肚。
当放下筷子的刹那间,觉得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味,都在此时此刻,那种享受之美好,跟肚皮一样,满满的。
[家山过年小食之发粄,笑得多灿烂]
一觉美梦醒来,日头早就爬过竹竿。闻讯赶来的老友,见面就说,走,带你去吃碗[豆腐花]先。
老友轻车熟路,几分钟就驱车找到中学母校球场边小巷的一间店铺。下得车来,只见堆满草药树根的小店右手角,有位老阿伯呆坐在矮凳子上,默默地守候着身边一只齐腰高的大木桶。听到“来两碗”的呼喊声后,老阿伯眼光快速从来客身上移到木桶上,悄然伸手揭开桶盖,抄起小碗,舀了几勺豆腐花,最后再用小勺舀点红糖姜水进去。自始至终,老阿伯呆坐在矮凳上默然无声,前来品味的客人都要自助服务,自己从老阿伯手上接过小碗,再移步店铺里头找张小矮凳坐下,接着大都风卷残云,哗啦啦几秒钟搞掂一碗豆腐花。
豆腐花赫白相间,一勺进口,瞬间是嘴也忍不住、手也停不下,一勺紧接一勺地送进嘴里滑落喉咙,真个[爽、滑、嫩],尤其是那红糖姜水,感觉时光眨眼倒流数十年,满嘴满口都是遥远的儿时味道。难怪老友说几乎每天都要来光顾一回,原来味儿真地道!
小城也规范管理,早已不许街头摆摊,幸好有好心人家店铺能够落脚,这才有个角落让老阿伯借地摆卖。老友悄悄说,千万别小看老阿伯啊,他上、下午各卖一桶豆腐花,每桶可以舀卖200多碗,每碗3块钱。上次读大学的小孩回来吃,说是一碗豆腐花就颠覆了自个梦想——细数一下,每个月下来,老阿伯的收入在小城很难说不是个“打工皇帝”?
开心时光总是苦短。很快太阳西斜,老友热情地问说,晚上想吃什么?他话还未落,答话就跳将出来:去吃[药根鸡]吧。
老友立马呼将几个,直驱小城郊区最早开办农家乐的明德学校旁边药根鸡餐馆。
那里原是闲置的旧祠堂屋,一正(厅)两横(排侧屋)的传统客家民居,修葺得简朴整洁,厅堂、房间与过道都摆放有桌椅。到那里吃饭,只要报上用餐人数,餐馆就会帮你安排好固定的菜肴。主打招牌菜无疑是一大汤煲的[药根鸡],另有[姜片焖鸭]、[炒猪肠血]、[苦笋煲]等五六个配菜,还有[粟米羹]与[咸菜焖饭]主食。
印象中快有二十年了,每一回到那儿吃饭,惦记的永远只有[药根鸡]和[粟米羹]。因为,自个味蕾记忆,[药根鸡]承载的或是客家人养生智慧与美食文化,[粟米羹]里面珍藏的则是妈妈的味道。
客家人的先祖,当年或是贬官或为战乱而从中原南迁躲避到荒芜之地,因此许多客家美食,个中窥见既传承有中原传统,又体现有迁徙地特色。[药根鸡]即是美食杰作代表,要取材当地山野多种中草药根汇聚一锅,猛火炒至药根变黑,而后将药根放进煲里,文火慢熬成汤;最后把药汤倒入预先烹饪的土鸡煲中,慢火熬制一个钟头,放入少许食盐即可食用。若再添点客家娘酒,鸡肉嫩滑,味道清香,食之舌尖上的美味,亦是滋补上品。
因为,[药根鸡]里面集结的中草药根,诸如牛奶树根、五指毛桃等,都是《本草纲目》明文记载有益气固表、舒筋活络、行气化湿等功用的条目,老祖宗就地取材制作的美食果真靓也,这就无怪乎家山老少会唠叨[药根鸡]为男人的加油站和女人的美容院,也难怪家乡新近能够斩获全球第八个[世界长寿之乡]的殊荣。
提起[粟米羹],儿时记事,那是母亲偶尔给孩儿解馋的一种美食;长大离乡谋生,姨妈每年不忘捎来一小袋自家收获的粟米粉,总有某些时日母亲会悄然煮碗[粟米羹],让全家大小尝个鲜回回味。美食都是吃易弄难,母亲离世过后,家里也再没有[粟米羹]飘香了?
因为,煮碗[粟米羹],定要一气呵成,先把水烧开,接着左右开弓,一手往开水锅里抛洒粟米粉,一手要用木筷子顺时针搅拌,而烹饪功夫就在这儿,搅拌不均,粟米粉会结团熟不透;搅拌慢了,[粟米羹]又容易粘锅烧糊了。故此,母亲走了,[粟米羹]的味道也就难寻了……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美食往往也最能折射出一方人的真性情。
这一碗[汤],这一煲[鸡],这一碗[粄],这一碗[羹]……这些当下的家常菜肴,原是当年的年节美食,细细品味,不难窥见客家中原先祖“处处为客处处家,日久他乡成故乡”之顺势而为之坚韧不拔。
家山寻味,这一碗[汤],这一煲[鸡],这一碗[粄],这一碗[羹]……如今还一个又一个都成了家乡百姓挥别贫困的拿手好戏,成了山民靠山吃山的勤劳致富好行当。早晚寻味途中,仿佛又读到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哈耶克的那句说话,“穷人最需要的是商业,而不是慈善。”
家山寻味,这一碗[汤],这一煲[鸡],这一碗[粄],这一碗[羹]……个中寻找的是儿时的味道,寻找的是成长的记忆,寻找的还有那一年比一年遥远的家山情怀。
家山寻味,这一碗[汤],这一煲[鸡],这一碗[粄],这一碗[羹]……个中寻到的有不变的味道,寻到的有未改的初心。因为,那一种味儿,客家人的原始朴素,或勤朴或敦厚的耕读坚守,早已渗进骨髓里头,此生此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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