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哲友（七）

一

放眼世界：哲学在从西方哲学的怀抱里不断剥离出来的过程中，尽管只剩下一块思维和人类文化演化的自身领域，但哲学将由此转向，用自己的学问同现代智能科学紧密协同，创立自身领域的科学，即人类意识结构和人类文化演化更高发展的科学。由此，哲学的进取永远不会是纯思的空洞冥思苦想。

二

依我所见，哲学有三大部分，一是古代本体论，二是近代认识论，三是现代主体论。常有的说法是，黑格尔终结了形而上学，康德终结了认识论，这种说法并不切实。

康德并没有终结认识论。传统的认识论认为，认识是是经验的反映；康德则认为，认识是心灵方式对经验的整列，而心灵方式是先验的。在康德那里，认识是通过先验的感性、知性、理性的心灵方式对经验质料的一步步整列而生成。康德特点是使传统的经验反映的认识论转向了先验整列的认识论。但康德的先验整列的认识论的根本缺陷是，第一，没有能够说明先验的感性、知性和理性的心灵方式究竟是如何能够在人类意识结构中发生的；第二，人类的意识结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实在构造。康德的认识论本质上是通过先验的思辨来构建的，是缺乏人类意识结构历史实在的。

上世纪出现的分析哲学、现象学哲学、存在主义哲学，在一定的视角上，都是力求提出了一种具有实在的有着强烈的形而上学色彩的主体论哲学。如分析哲学以语言为主体实在，认为语言建构了世界，主张把哲学还原为语言，通过语言的分析治疗重建哲学；现象学哲学则以纯意识为主体实在，主张通过“悬搁”、“本质直观”、“意向性”直达纯意识本身，开辟认识的新大陆，达到认识和自在事物一致的终极说明；存在主义哲学认为，存在不是外部世界的，存在的本质是存在者的存在，是由人为核心的主体实在，即由“此在”的发问和经营建构的存在。

分析哲学，现象学和存在主义的缺陷是仍然怀抱着康德的先验视角，始终未能实在地探究人类语言的历史由来，搞清人类意识结构中的感官知觉和概念思维的联结，人类意识结构从表象到概念，本能到智能，自然之物利用到概念之物创造的无限循环提升的基本运动，因而都未能结出主体论哲学发展的成果。而对人类意识结构的探究，以及人类意识结构的更高发展，正是当代中国哲学发展的应有之义。

黑格尔的逻辑学，其主旨是以概念为依据的自身矛盾性质的对立统一展开，以抽象为开端，通过“纯有”的概念潜伏，“本质”的概念设计，“理念”的主客统一，构建了一个庞大的逻辑体系，内化为精神能动，外化为自然客体，创造了精神和自然的全体世界。如同宗教以神学为根据，建构了一个上帝创世说，黑格尔则以概念为根据，建构了一个逻辑创世说。黑格尔的根本问题是，以概念先于一切，把概念提升到了无限的高度，完全脱离了人类意识结构的界限，并不懂得，概念只是人类意识结构中的一种符号指称介入的抽象构造。概念只有在人类意识结构中，才能以概念思维的方式和感官知觉联结，通过表象到概念，本能到智能，自然之物利用到概念之物创造的人类意识结构运动，建构人类的文化世界。

由此，黑格尔的学说和康德的学说是有根本性的重大缺陷的，说黑格尔终结了形而上学，康德终结了认识论是不切实际的。

三

黑格尔的逻辑学，以概念为自身根据的矛盾对立统一展开的辩证法，不断地以自身为对象否定自身，再返回自身，从纯有的概念潜在过渡到本质的概念设定，进而上升到理念的主客统一，内化为精神能动，外化为自然世界，创造了精神和自然的整个世界。黑格尔哲学的庞大体系，实际显现的是一个以概念为根据的逻辑创世说。黑格尔辩证法的根本问题出在，他的逻辑学依据的概念是先于一切的，黑格尔始终没有认识到，概念是以人类意识结构为界限的。真实的概念生成于人类意识结构中的符号指称抽象构造，并由此导致了一种概念思维意识的发生。而正是符号系统介入的概念思维意识和身体系统的感官知觉意识的联结，形成了一种从表象到概念，本能到智能，自然之物的利用到概念之物的创造的无限循环提升的人类意识结构运动。这种人类意识结构运动，带来了概念内化的精神能动和概念外化的客体创造，建构了人类的文化世界。

四

1、对康德的“自在之物”的理解是，“自在之物”是意识外的“自在”，这样的“自在”，既没有被意识的感官知觉表象所整列，也没有被意识的概念思维认识所整列。我们对在我们的意识外，有着一个自在世界的所知，是在于概念思维的反思，即既然我们头脑中的表象和认识来至于这样的意识外“自在”的自身原型是什么，除了“自在”之外，我们对此再也不能言说什么了。因为我们无法扬弃意识的整列而说“自在”的表象和认识。

2、“自我意识”和确定性无关。自我意识是人类概念思维意识的产物。即人类的思维意识通过符号指称的介入，在指称和对象的联结中，在以客体为对象的指称抽象构造中，形成客体的事物概念，在以主体为对象的指称抽象构造中，则形成主体的自我概念，这是自我意识的生成原理。动物也有确定性的意向行为，如在非洲的原野上，狮子在选择抓捕猎物时，它的意向行为是非常有确定性的，但这并能不证明狮子有确定性的自我意识。

五

人类的概念思维缘自于符号系统的介入，并不是任意的抬高。所谓人类的符号系统主要为声符和图符两类，其中，声符发展为了语言的制作和使用，图符发展为了制图的制作和使用，语言和制图这两种符号系统对你、我和众人都是天天在发生，制作和使用的非常实在的东西，并非是非实在的。

符号的根本特质是指称和抽象，在指称和对象的联结中，赋予对象指称抽象的概念构造，由此造就了人类的概念思维意识。在概念思维意识方式中，人类以客体为对象生成事物认识和以主体自身为对象生成自我认识，这是自我意识发生的基本原理。

人类和动物的不同是，动物只有身体感官的知觉意识，人类则在身体感官知觉意识的基础上，通过符号系统的介入，生成了一种概念思维意识，使人拥有了事物认识和自我意识的能力。正如黑格尔所说，人能说出一个“我”字，动物不能说出一个“我字”，在于人有思维而动物没有思维。而思维的实在就在于，思维是由符号系统介入的概念抽象构造发展出来的。

至于电脑智能能否产生自我意识，这不仅是电脑智能技术在探究，如模拟和复制大脑神经元结构的思路和途径；哲学也在探究，如能否换一种思路和途径，在搞清人类概念思维逻辑架构的基础上，与科学协同，在电脑中进行概念逻辑的系统结构和生态编程开发和应用，使电脑智能获得自我意识和思想，以此实现在自我意识和思想层次上的真正的“脑机接口”，推动人类意识结构和智力提升的更高发展。

六

在人类意识结构中，确实有着概念以自身为对象的抽象之抽象的构造。这种以概念自身为对象的抽象之抽象的构造是：通过感官知觉的感性表象到符号指称抽象构造的概念生成和涌现，进而以概念为材料的组建，生成种种语言的、认识的、自我的、思想的、想象的、虚构的概念形态，统觉为人类的精神能动，并以人类精神能动的概念虚构思想对象反馈于经验实证的制作和求取，获得概念之物的创造。

概念之物的创造又会通过感官知觉生成概念之物的感性表象，再由概念之物的感性表象进入到更高层次的概念建构和概念之物创造，形成人类意识结构从感官知觉的感性表象到概念建构和概念之物的创造，再由概念之物的创造返回感官知觉的感性表象，感官知觉的感性表象再概念建构和概念之物创造的人类意识结构运动的无限循环。

黑格尔逻辑学中的概念有一种以自身为对象，不断否定自身，返回自身的无限循环的更高建构和创造的运动，其内容是概念以“纯有”的潜在为开端，过渡到“本质”的设定，再过渡到“理念”的主客统一，进而创造出精神和自然的全体世界。这样的内容完全离开了人类意识结构的界限，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形而上学的虚幻想象。概念的运动只有放置于人类意识结构中考察，才能得到真切的说明。

七

黑格尔的哲学，主要是以概念为根据的逻辑学，认为无论精神和自然都是概念为根据的矛盾性质的对立统一展开过程的产物，并由概念的对立统一展开过程内化为精神能动，外化为自然客体，展现精神发展的辩证历史形态和自然发展的辩证历史形态。如同宗教以神学为根据建构了上帝创世说，黑格尔则以概念为根据建构了逻辑创世说。黑格尔的逻辑创世说以概念为根据的根本缺陷是，认为概念是先天的，没有察觉到概念是人类意识结构中的符号指称抽象构造，是以人类意识结构为界限的，概念以自身的逻辑方式，内化为精神，外化为客体，所创造的只是一个人类的文化世界，而不是全体的宇宙世界。黑格尔的逻辑创世说是一个庞大的体系，由于黑格尔以概念为根据的逻辑学离开了人类意识结构的界限，这个庞大体系对于人类意识结构中的真实的概念逻辑探究来说几乎是无用的。

康德在德国开创了一种的先验哲学，打破了英国洛克、休谟的经验哲学的或然性，以先验对经验的整列，确立一个普遍必然的绝对知识基础。其《纯粹理性批判》着重阐述了一种先验的知识，即先验感性、先验知性、先验理性的心灵方式。认识的本质是先验的心灵方式对经验质料的从表象到概念的整列。康德的缺陷是，没有察觉到先验的感性、知性、理性的心灵方式，实际上人类意识结构中的感官知觉和概念思维以及两者的联结，感官知觉是身体系统的生物进化的经验历史塑造，概念思维是符号系统介入的文化演化的经验历史的塑造。纯粹先验的知识和纯粹先验的心灵方式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八

人类的文化演化从何而来？

人类的文化演化源自于符号系统的制作和使用。人类文化的源头，亦是人类文化演化的开端。

德国符号哲学家卡西尔在《人论》的著述中，揭示了人是一种符号动物，符号系统的介入使人通过符号 - 文化的途径打开了文化王国的大门。美国认知学家丹尼尔在《意识的解释》中，指出了文化因子的注入对人类意识的塑造。

我的见解是，人类文化的源头是符号，符号起源于声符和图符。声符和图符的制作和使用，缘自于远古时代智人群体食物分享的分配指称和描述对象的需要，由此带来了人类符号指称抽象构造的语言、制图、文字的发展，使人的意识活动在感官知觉的基础上，演化出了一种用语言、制图、文字进行认识、描述、建构对象的概念思维活动。这种概念思维活动，从表象到概念、本能到智能，自然之的利用到概念之物的创造，不仅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和大脑结构，更是通过概念思维活动内化的精神能动和外化的客体创造，建构了一个日益发展的既不同于自然世界，又同自然世界密切联系的人类文化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