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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阳光的珍珠5

5、如坠地狱

一个月后,厂里进行改革,包装部的人留一半,分一半到车间去剪线。我是新来的,肯定是要被分走的。当得知这个消息,我有点担心,知道我和妈妈肯定会被分开。结果,我被分到3工厂,不情愿也没办法,人家才不依你愿不愿意,除了服从,别无他法。

我和另外十来个人拿着工卡,被带到5楼,一层楼3个组,每个组分四个人,三个负责人来挑人。许伟玲是一组的负责人,住我下床。看到她,我心中一喜,希望她能挑我,那么我就有好日子过。她快速地挑了几个人,拿了她们的工卡,从头至尾,眼角都没扫我一下,好像我根本不存在。我被2组的许美玲挑了过去,她和许伟玲是老乡,当时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接下来我将面临悲惨的局面。

每天剪线规定了数量,数量不够,就会挨骂,我和重庆的别应芬大姐挨骂次数最多。每天配送来收货时,会一件件检查,我和别大姐的有一根线头也不行,配送非要我们重剪,这样既花费精力又浪费时间。慌乱中,还怕一不小心剪烂衣服,那就“罪”加一等,配送要拿去裁床配片,少不了一顿数落。其他几个剪线的都是湖北人,配送也是湖北人,她的老乡她就偷偷多记数。那几个湖北人上班时说说笑笑,一派悠闲自在的样子,而我一天到晚话不说一句,厕所不上一次,开水不喝一口,埋头苦干,到了晚上离规定的数量也总差那么几件。

陈华莲比我大一岁,跟我一起从1包调过来的,她一天到晚总是眉开眼笑,上班前和工友聊天,上班时同样和工友聊天,好像一点烦恼忧愁都没有。我和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每天晚上下班前,许美玲都双手叉腰,冷着一张脸来骂我,声音冰冷得像地狱里的魔鬼发出来的:“余真联啦,你要放快手一点啊,你在这里上班不是来玩的,拿了老板的工资就是要干活的。”那表情,好像我前世跟她有仇,她恨我到极点。下班后,其他人都是迫不及待地走出车间,而我不敢走在前面,故意走到最后。天天挨骂,让我抬不起头。我一想到明天又将重复今天的生活,心就凉了半截,步履沉重。

我实在受不了如此压抑的生活,每天晚上都守着妈妈哭,很多时候,我一天要哭好几次。妈妈曾说过,我小时候是不爱哭的,我也知道自己不爱哭,可万万没想到,长大了会流这么多眼泪,好像要把从前的补回来。

有一晚,我哭着问道:“妈妈,你为什么要我这么小就出来打工?”妈妈也感到无可奈何,她说:“不管怎么说,打工都好过在家种田。”

我的心里充满了难言的悲伤和对现实的不满,要是一辈子这样过,我情愿不活。每当我说我真想死了算了,妈妈就劝道:“宁在世上捱,不愿黄土埋,活着总会有希望。”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希望可言。妈妈说:“我们出来打工,不要谈什么尊严,我们在厂里没有任何背景,没人帮我们。”妈妈的话如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感到绝望。我说:“我要出去另外找厂。”妈妈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去哪里都是一样。外面很乱,你这么小,我怕你出事。”

从那时起,我发誓我绝不结婚,因为结了婚就会生孩子,依我们的条件,肯定会和孩子天各一方,而我的孩子长大了也只能打工。我没办法忍受和自己的孩子分开,不忍心看自己的孩子走和我同样的路。

我每天都害怕去上班,一走进车间,就双腿发软,心咚咚直跳,身上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快要窒息了一般。每次看见许美玲从拉上往我这边走,我就脊背发凉,有时即使我不回头去看,也能感觉她向我走来,心里直打鼓,偶尔她有事过我们这边,突然听到她的声音,也能让我心生恐惧。在这里唯一的好处是可以坐,除此之外,只有数也数不尽的烦恼和痛苦。

我变得极度自卑,感觉自己很差劲,处处不如别人。我也认为自己又丑又矮,是只地地道道的丑小鸭,看到长得好看的女孩,就会如男孩子一样痴迷地看着她。稍大一点,羡慕别人有男朋友,却认为自己配不上任何男孩子,觉得人家闭上眼睛找一个都会比我强。

那个时候,我是多么希望配送也能帮我一把,她记数时都是写“正”字,写一个“正”就代表五件,她只要多划几笔就行了,只是举手之劳,很简单的事,不是吗?她也每次都亲眼目睹了我挨骂的情形,可她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还有许美玲,她不是瞎子,我们的举动她一目了然,她肯定知道我一天到晚都没有停歇过。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妈妈为了让我好过一点,跟许伟玲说了我的事,她希望许伟玲能跟许美玲通通气,然而,许伟玲只是淡淡地问:“她是不是哭了?”妈妈答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在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厂里没加班,许美玲来找许伟玲,听到她的声音,我赶紧拉严了床帘,我不能让她看到我,被她骂得那么惨,在车间已尊严尽失,就让我在宿舍保留一点自尊吧。

别大姐比她老公大六岁,她的年轻老公在治安办工作。我问:“这里这么受气,你怎么不让你老公介绍你去别的厂?”她说:“这里工资比其他厂高。”这倒是真的,高松厂和附近的几家日资企业工资相对来说比其他厂高。每次我和别大姐挨了骂,许美玲一走,我们就发几句牢骚,解解气。

每天我们比妈妈那边早下班十五分钟,我吃完饭,妈妈才下班,我们只能在路上碰一下头。我到车间去睡觉,妈妈则去饭堂打饭。有一天中午妈妈吃完饭来我们车间看我,遇到了一个老乡,她也在这个车间坐车位,名叫房其英。她望着我说:“小会好像不爱讲话。”妈妈说:“她从小就这样。”房其英说:“要不了多久就会改的,我们那里有个姑娘,才出来的时候也是不讲话,没多久就变开朗了,还谈了个江西的男朋友。”

心情的好坏跟工作的好坏有很大的关系,这是我最真实的感受。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的性格没法发生改变,每天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像个小老太婆,几乎忘了自己是个少女。在宿舍,我从不主动跟人说话,那些人都认为我很奇怪。我的想法与他们不同,我的目的不是挣钱,解决温饱问题就可以了。在我的想象中,生活应该是多姿多彩的,我渴望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小的时候,我看到一本杂志上武汉一个美容院打的广告,心想长大了就去那儿学做美容,一个农村女孩,也向往美丽的事物。有一天,我搬了两张凳子到坝子里,高的当桌子,矮的用来坐,在一张纸上写了27个梦想,有坐飞机、出国、学做美容等,妹妹看了后很吃惊,说我还想出国,大概觉得我是异想天开,或者惊讶于我有如此伟大的梦想。梦是多么美啊,而现实充满了无奈,我不知道能做什么。

厂里的工资要押一个月,到十二月份,我拿到了平生的第一份工资。我们到1包领工资,叶永青一个一个地叫,被叫到名字的就到办公桌前,在一张纸上签上大名。然后,她数完钱,再给我们。发的都是整数,零钱要过几天再统一发放。钱是被装在工资袋里的,工资袋的形状、大小跟信封一模一样,只不过是用牛皮纸做的。

厂里车位、裁床的底薪是四百五十元,每个月还有一百元奖金,包装部的工作没有技术含量,底薪只有四百元,没有奖金。我的扣了工衣、厂牌等费用,还扣了在走廊上刷牙的罚款两百元,领了六百四十元钱。我没有一点点兴奋的感觉,我觉得劳动强度和受辱程度跟工资不成正比,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工资低一点,不用如此受气,过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妈妈说厂对面有个小店一年就赚了二十二万,我既惊讶,又羡慕。

晚秋肃然莅临,风追赶着落叶,旋转飞舞。我没带衣服来,妈妈便趁星期天晚上不加班时带我去买衣服,一口气花了四百多块钱,这在老家,是想都不敢想的。

随着天气变化,衣服一件件添加,刚开始是穿一件长袖工衣,再冷一点便在工衣里加一件秋衣,冬天大家都是在工衣外面再加件外套,到了车间暖和,就把外套脱下来。里里外外都穿自己的衣服,却要在中间夹一件工衣,这是工作所需。如果到了车间不脱外套,穿中长衣呢,工衣的衣领必须翻出来,穿短装呢,工衣遮住腰部臀部的那一截便会显现出来。无论你怎样穿,反正必须穿工衣。到了冬天,一眼望去,个个都穿得很怪异,这是工衣单簿所造成,如果像其他厂有厚工衣,只需在工衣里面添加衣服就成了,这样看起来整齐美观。

刚来时,我每晚跟妈妈摆龙门阵,直摆到她完全睡着,每天早上都是我叫妈妈起床。可是没坚持多久,我也被瞌睡虫缠住了。车间的灰尘极大,通风条件也不好,加上晚上加班加点,早上爬不起来,起来刷了牙洗了脸,还是云里雾里,眼前一片模糊。晚上下班我冲完凉就往床上一倒,妈妈洗好衣服,用电饭煲做好夜宵叫我,我睡得正香,从床上爬起来真是一种受罪。隔壁岩七厂也是一家日资企业,每天早上七点半,都有一个钟在响,“懂咚咚懂,咚懂咚懂”,一听到这个声音我心里就有气,因为它证明一天的繁忙紧张又要开始了。楼上或楼梯间传来鞋子踢踢踏踏的声音,像一群马队经过,走不完似的,要持续好久,听得出,每一个人都步履匆忙。这些声音,是提醒我,该马上去上班了。我好希望能放假,好好睡一觉,可它对一线工人来说是一种奢侈,下半年是旺季,赶货赶得昏天暗地。

事实上,每一个人都渴望有足够的时间来睡觉。每天早上,工人们端着一个洗脸盆(盆里放着毛巾、杯子,杯子里放着牙膏、牙刷)往洗手间走,个个都是迷迷糊糊的,有的甚至半眯着眼睛。还记得早先,冬梅有时打瞌睡特别厉害,闭着眼睛,头就像鸡啄米似地直点,频率极高。她说真是奇怪,上班打瞌睡打得要死,下班一走出厂门,就清醒了。道理很简单,上班只能站在那儿,注意力要集中,不能说话,当然容易打瞌睡,下班后由于大脑神经处于兴奋状态,加上在走动,瞌睡虫自然是不用赶也会跑掉。

有天早上,走到厂区院坝里,妈妈跟我们宿舍的朱翠红说:“好想睡觉。”朱翠红笑嘻嘻地说:“再过三个月就好了,就放年假了。”她是3工厂4楼3组的负责人,日子肯定比我们好过,所以她的精神状态和我们截然不同。听到她说还要等三个月,我心里像被什么物体堵住了一样,真是度日如年,三个月像一辈子那么漫长。

我好羡慕张健每天晚上不用加班,跟妈妈在1包时,几乎每天下午下班,我和妈妈去饭堂打饭,她已吃完饭出来了,我们总是相对着走近,妈妈问她:“不加班吗?”她脸带微笑,轻松地摇摇头,我真希望我也能像她一样。

其实,张健以前也受过不少气,她坐车位,由于不是很熟练,天天被负责人骂哭,因为翻译张鑫是她老乡,就把她调到写字楼工作。在这个厂,车位比包装部的员工还受气。因此,后来厂里免费培训电车,包装部有一部分人兴致勃勃地去了,我却没有丝毫动摇,而那些去参加培训的人,似乎也没学到什么。

可不管日子多难捱,多么单调乏味,还是要过。白天,在宿舍、车间、饭堂三点一线穿梭;晚上,我则看张健她们给我的杂志和台湾言情小说,有时看到好的语句,我还用笔记本抄下来。有一次张健看到了我的笔记本,说我的字写得好。

很多女孩刚从家里来,皮肤黝黑,过几个月,就会变白。由于我年纪尚小,皮肤自然白嫩,好几个人夸我皮肤好,可我知道,过不了几年,我也将与其他打工妹一样,由于劳累、熬夜、营养不良,变得面黄肌瘦。

张会说我不爱打扮,其他女孩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我来了几个月,甚少出门,觉得根本没必要打扮,在组上一起干活的工友也只有陈华莲和我年龄相近,但我和她说话的次数有限,因此我没有朋友,没人约我出去玩耍,再说,在车间以受气包的形象出现的我,也没心情去想打扮一事,只要能少挨点骂我就心满意足了。

                                                                      (438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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