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的男人
一
“素颜，给我来杯水……”程刚在卧室对着客厅喊道，回答他的只有冰冷的空气，好半晌，他才想起，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就在今天下午，他离婚了。
天已经擦黑，外面已是万家灯火。他打开灯，整个卧室亮堂起来。他穿上拖鞋，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咕噜噜喝下肚后，脑子总算清醒过来。啊，离婚真好，现在家里就他一个人，想干什么干什么，整套房子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一个人的气息，连只蚊子都舍不得打扰他。
下午，离了婚之后他们就各走一方，他径直回了家里，倒头便睡，好像几百年没睡过好觉的他竟然一睡就是几个小时。
离婚是他提出来的。他天生不喜欢被约束，喜欢自由，有了老婆和孩子，身上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天疲惫不堪，妻子的唠叨，儿子的吵闹，让他的脑袋快要爆炸，他想躲到深山老林去，一个人逍遥自在。他想他真是昏了头才会选择婚姻，不知是谁发明了这无聊的玩意儿。他觉得自己想要的生活离自己越来越遥远，有时也异想天开，希望买彩票中个几百万，或许就不用活得这么累。他想要把老婆孩子赶出自己的生活，像从前一样快乐而自在。他知道素颜是个好女人，应该好好待她，可他就是无法继续和她生活在一起，那样的生活快要让他窒息。
离婚的过程简单而迅速，事先就商量好了的，房子车子归他，孩子归素颜，他再补偿她十万块钱。素颜虽然心里有些埋怨，但也表示理解，这一点他很感激她。
二
程刚和素颜是通过相亲认识。在她之前，他相亲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他只是敷衍了事，在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只管埋头苦吃，导致一个女孩也没看上他，一顿饭的工夫就拜拜了。老父老母为抱孙子一事着急上火，骂他不孝。他实在不耐烦了，在见了素颜后，随口说就是她了。老父老母脸上乐开了花，说他终于开窍了。马上准备彩礼上门提亲，并为他们准备婚房，欢天喜地把素颜迎娶入门。他想娶个老婆也是应对父母，听他们唠叨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不曾想，和素颜只在洞房花烛夜那晚同房，她就怀上了。只能说，他的生育能力太强大了。没办法，只得让素颜生了下来，稀里糊涂当了爸爸。从此下班后不能再出去玩了，每天围着那个小祖宗打转，让他叫苦不迭。
孩子的尿片、奶粉、纸尿裤都要钱，每天一睁眼就是钱钱钱。钱像一座大山，快要压死他。面对那个小生命，他恨不得掐死他，他让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可那毕竟是他的种，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不仅不能掐死，还得好好伺候，担起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
他和素颜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无非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他又开始和婚前一样，经常玩得很晚才回，素颜就难免有怨言。素颜性格娴静，不爱大吵大闹，经常独自垂泪，他知道她苦，可他也苦啊。
“离婚”二字是突然从他口中蹦出来的。那天，晚归的他回来后发现灯下一个人影，是素颜，她还没有睡。
“你天天就不能早点回来？非要这么晚回来，你心里没这个家，就不要回来呀。”素颜的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我要去哪，要你管？都是你，还有儿子，捆绑了我的生活，让我呼吸空间都没有了。你以为我想回来吗？这个家让我感到压抑。”
“你扪心自问，我们结婚后，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我怀孕的时候，你陪我产检过吗？我坐月子的时候，你照顾过我吗？儿子喝奶粉把屎把尿洗澡换纸尿裤，你为他做了几次？他哭的时候，你抱他哄他有几次？你陪他玩过几次？我们在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
说得程刚面红耳赤，他承认，他不配为人夫为人父。可他嘴上并不想承认。
“你要是忍受不了，我们离婚吧！”
素颜愣住了，提离婚的应该是她才对，怎么会是他？
“你说的是真的？”
“是，我早就想离了，跟你们在一起，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当初跟你结婚是为了父母。”
素颜在这一刻明白了所有，怪不得他对她不好，没为家庭考虑过，原来一切他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甚至，对她没有半点爱意。
“离吧！我还你自由。”她平静地说，心如止水，她也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他们很快写了离婚协议书，速战速决，拒绝拖泥带水。
三
程刚在一家房产中介公司上班，发不了财也饿不死，离婚后只要按月交给素颜一千块钱作为儿子的抚养费即可。他又恢复了单身生活，成了个快乐的单身汉。下了班，他会约上三五好友一起吃喝玩乐。等到心满意足，才慢慢悠悠回家。家里没有素颜和孩子，清静得很，他随时可以入睡，不受任何干扰。如果有哪个已婚哥们儿着急忙慌要回家，就会成为大家取笑的对象。他们都羡慕他无牵无挂，纷纷想效仿他，可又不能做到如他那般潇洒，于是乎，他们还得弯腰扛起父母孩子这两座大山。
离了婚的男人，并不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一个。男人离不开女人，需要女人来证明自己，如果一个男人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那也是一种失败。多亏父母给了他一副好皮囊，天生就有女人缘，无论婚前还是婚后，他身边从没缺过女人，而且还都长相不错，所以当他要和长相普通的素颜结婚时，惊掉了大家的下巴，大家都以为他娶的一定是天仙。他们不知道素颜有什么迷住了他，心想她一定有高明的手段，让一个浪子改邪归正。可程刚和素颜的婚姻才坚持了一年多就宣告解体，他们终于明白，程刚还是从前的那个程刚，他离婚太正常了，不离婚才不正常。程刚离婚，他的那些兄弟欢天呼地，这下又可以跟着他悠哉游哉了，每当聚会，程刚总是慷慨解囊。
程刚的女朋友换得很勤，晃瞎了朋友们的眼。他们身上冒着一股酸气，程刚真赛过活神仙，不用承担家庭的责任，还有美女环绕。哭着要嫁给程刚的女孩不少，他最怕这一点，每当这时，他就会想办法脱身，不想惹火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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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程刚和一个女孩看对了眼，他对她怦然心动。那女孩斯斯文文的，长头发，大眼小嘴，穿一袭白色衣裙，像极了琼瑶剧里的女主角。从前他接触的都是热情奔放的女子，像这种小家碧玉式的女子还没遇到过。他觉得她是做老婆的合适人选，和她在一起很舒服，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听他诉说，再慢条斯理地给他答疑解惑。女孩还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小蝶。她就是一个如水的女子，浇灭了他心里的那团火，不再狂野、浮躁，只想和她厮守在一起，让时光慢下来。
小蝶不仅长相好，还烧得一手好菜，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每次程刚都把饭菜吃得光光的，他以前可是对吃很挑剔，一般人的手艺还瞧不上眼。他觉得自己真有福气，捡了个宝，恨不得天天去大街上大唱赞歌。
程刚带她去见父母，父母一直为他的婚事着急，怕他一直浪荡下去，见了小蝶，喜上眉梢，一高兴就打发了小蝶五千块钱，千叮咛万嘱咐程刚要好好待小蝶，可别让她跟别人跑了。
他和小蝶在一起后，和其他女人都断了，小蝶就是他的女神，这辈子有她就够了。他和兄弟们在一起，开口闭口小蝶，好像没有她不能活。他离婚，恢复了自由身，本想就这么一直浪荡下去，遇到小蝶，一切都改变了。他终于谈了一场走心的恋爱。
小蝶怀孕了，程刚高兴得像个孩子，好像这是他第一次当爸爸一样。他和小蝶一起逛商场买婴儿的衣服和生活用品，还买了一张小床，想象未来的宝宝睡在里面的样子。他喜欢趴在小蝶肚子上听，其实她的肚子还没显怀，什么也听不到。走在外面，他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走，生怕她有什么闪失。她是一尊瓷器，肚子里的宝宝更是。
五
程刚和小蝶去拍了婚纱照，开始筹备婚礼，他想去领结婚证，小蝶说等办完婚礼再去。他给了小蝶父母十万彩礼，小蝶的父母对他也非常满意。
一切准备就绪，小蝶却突然失踪了。程刚到处去找，不见她的踪影。他在朋友圈发了寻人启事，拜托朋友们转发到各个群。一圈下来，一无所获。他报了警，求他们务必找到。他担心小蝶发生了意外，一直在关注本地新闻。一天过去了，他快要急疯，脸上尽显憔悴，仿佛苍老了十岁。
警方终于传来消息，小蝶是一名职业骗婚者，在这之前，已经有六个男子被她所骗，她的真名叫张红菱，小蝶只是化名之一，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他的，而是另有其人。这段时间，另外几个男人也在找她。程刚听了无比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他阅女无数，竟会栽在一个小妮子手里。警察问他要不要见见她，他直接拒绝，不知要如何面对这个事实。
程刚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动了心，却被伤了心。钱是追回来了，人却再也回不来了。他一时想不开，天天酗酒，以此来麻痹自己的神经，不想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面对这样的痛苦。酒总有醒的时候，头痛欲裂，往事像波涛汹涌而来。他就又开始灌自己，一瓶接一瓶，直到烂醉如泥。
父母来看程刚，一进去就闻到满屋刺鼻的酒味，啤酒瓶东倒西歪，四处滚落。母亲用毛巾给他洗净了脸，清理了他的呕吐物，还去给他煮了一锅粥。
“儿子，来，吃点东西。”母亲一手端碗一手拿勺，准备喂他。
“爸，妈，你们不用管我，当没生我这个儿子。”
“儿子，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赶紧吃点东西。”
程刚一手将粥打翻在地，碗在地上发出碎裂声。母亲急得眼泪簌簌而下。
“儿子，你不能这样，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你不要让我们两老担心。”
父亲怒了，抓住他一把提了起来，扇了他几耳光，说：“你有点出息行不行？我们程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为了一个女人，让人看笑话，现在还在这里喝闷酒，你想喝死是不是？好啊，那你喝呀，喝死都没人管你，只有这两个老东西为你掉眼泪。”
程刚似被打醒了，他痛哭流涕，说：“爸，妈，我对不起你们，总让你们为我担心。”
母亲既心疼又欣慰，说：“知错就好，你从小不听话，都是被我们惯的，现在悔悟还来得及，我听说素颜一直未嫁，你该去看看他们娘俩儿了。”
六
程刚打量着这个家，冰冷得没有一丝气息。煤气很久没开过了，油盐酱醋原封不动，这套房子，好久没有烟火气了。没有一个女人的家怎么能叫家？他静下心来梳理了一遍往事，觉得自己不仅对不起父母，还对不起素颜，最好的女人就在身边，他竟然不懂珍惜。还有儿子，自离婚后，他就没去看过他，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他有点怕素颜找了别人，怕永远失去她。他做得如此绝情，她肯定不会原谅他，又有什么脸面求复合呢？
他鼓起勇气去他们住的地方，却没有勇气踏进家门。他把他提来的礼物托保安送去，不透露姓名。他只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就这样也觉得幸福。听说素颜把孩子交给父母看管，去商场找了一份工作。终于等到素颜下班归来的身影，她的身边跟着一名男子，两人有说有笑，熟悉而亲密，他有些失落，胸口像被猛击了一下。他还看到前岳母把儿子带了出来，素颜和那男人一起逗弄着儿子，他们其乐融融，像一家三口。
要他就此放弃，他不愿意。一有空，他就来看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内心倍受煎熬。第一次去见到的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这令他稍感欣慰。但总是这样偷偷摸摸地看，不能亲近，他内心焦灼难耐。他再也按捺不住，在半路上截住了素颜。素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恢复了平静。
“你来干什么？”素颜有些疑惑。
“我，我……”一向油嘴滑舌的程刚竟然结巴起来，说：“我来向你认错，我要接你和儿子回去。”
“我们离婚了。”素颜正色道。
“我知道我没脸说这些，但我知道错了，你给我一次机会，以后我一定做个好老公好爸爸，学带孩子，做家务，替你分担，工资全交给你，你只要给我点零钱花就行。如果我做不到，我们就不拿结婚证。”
“我要考虑考虑。”素颜看着地面说。
“前段时间看到一个男的跟你在一起，他是谁？”
“我表弟，从上海回来。”
程刚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说：“你不要考虑得太久，不要让我久等。”
4444字
2020.7.4（六）、7（二）、20（一），9.9（三）12.21（一）、28（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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