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丨童年·黑土地·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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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的土灶》是一部关于东北地区民俗生活的散文随笔集。在东北，孩子出生时要睡米枕，满月后要上摇车，母亲的后背就是孩子的幼儿园；在东北，有温暖的火炕，身份暧昧的驴厩，杖子上的陈年往事；在东北，有粘火烧，苏叶饽饽，除夕饺子还有种种彩头……东北有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新鲜事，东北生活，有太多太多的小精彩。

怀念曾经的除夕夜

文 / 卢海娟

音频 / 凤凰FM

我小的时候，除夕夜极为神圣，那一夜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不敢笑，甚至大气都不敢出，长辈说，这一夜到处都是行走的神。

晚饭要提前吃，主食是米饭。从炖着鸡肉、明太鱼和粉条的锅里分别盛出这三个菜，帘子上还有清蒸的猪肉，再切上一盘猪肝，抓一盘面果，六盘菜轻松搞定。那时候有一种汽水叫“山楂乐”，女人和孩子都喝这个，以此代酒，一家子团团围坐，稀里哗啦，一会儿孩子们就吃饱了，离开饭桌。过年了，这可是他们可以随意燃放爆竹而又不会挨骂的日子。

晚饭结束，剩下的米饭，主妇把它盛到盆里，放到外面冻上，这是“隔年饭”，要等正月初二之后才吃的。

收拾一下，天黑之前把鸡鸭鹅狗都喂饱，还要把劈柴准备好，但不能抱进屋子。

天一黑，女人们就开始和面拌馅，准备包饺子，男人则点上灯笼，出去接财神。

财神在何处？这得问灶君。灶君的画像上明确标注了财神、喜神、贵神所在的方向，男人出门向财神所在的方向走上百八十步，点燃烧纸跪下磕头，然后诚心祷告：请财神到我家过年。祷告完毕直接回家，财神就算跟回来了。

民间认为这时诸位神仙来来去去，正是关键时刻，因此一家人连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不准骂人，不准打架，最重要的就是不准直呼别人的名字，据说是为了防止过路的神把被叫了名字的人的魂给收走。

大家压低声音说话，七手八脚地忙活，用不了多久，两帘饺子就包好了。一家人坐在热炕头上守岁。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庄稼人不习惯熬夜，没多久，就困了，女人们早知会如此，所以缓好了提神的冻梨，吃一个，透心凉，打个寒噤，顷刻间睡意全无。还有苹果，每个家庭成员可以分一两个，性急的孩子一会就吃光了，只好眼巴巴地瞅着别人吃，流口水。为了不做谗兮兮的可怜虫，吃苹果时，往往用刀割成滚刀块，一块一块慢慢吃，精心享受这难得的美味。

糖块么，每个人倒可以多分几块，是那种一分钱可以买三块的没有任何包装的桔子瓣糖。那时候的糖怎么就那么甜，那么好吃？小孩子见了糖块，连亲娘老子都能忘到脑后。一块糖放到嘴里，大家常常要比赛看谁含化的时间长，有的孩子为了取得比赛的胜利，会偷偷地把糖吐出来，攥在脏兮兮的手心保留一段时间后，再宝贝一样塞进嘴里，还要小狗一样伸出舌头舔一舔粘糊糊的手心。

勤劳的家庭主妇还准备了“梨坨子”和“李子皮”，这都是秋天时从山里采回来的山梨、山李子经过简单加工的产物，此时添上水熬煮，再加点糖，就是美味的年夜茶了。

小孩子们仍然熬不住，东倒西歪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稀稀拉拉燃放爆竹的声音。女人说一声：“接神了”，急忙下炕去烧水煮饺子，男人也行动起来，把爆竹拆开，用长棍挑起来，叫醒小孩时女人显出从未有过的温柔，有的孩子一下子爬起来，有的孩子则进入香甜的梦乡，大人叫来叫去，就是不肯醒来。

把所有的门都打开，男人和孩子围在院子中间，小鞭、二踢脚，一一点燃，女人提醒孩子们“快来抱柴（财）”“快来抱柴（财）”，把准备好的劈柴抱回家，等到这一切结束，男人在房门口点燃几张烧纸，一家人磕了头，财神喜神贵神就被接回了家。

拜过祖宗，依次给长辈拜年，长辈要给孩子压岁钱，然后，大家都上了桌，吃饺子被说成是“压元宝”，早在包饺子的时候，女人已经在某些饺子里包了硬币、木炭还有糖块，有人吃到了硬币，就说，来年我要发大财喽，有人吃了糖块，就说，来年日子会更甜了，有人吃了木炭，急忙偷偷吐掉，因为这预示他是一个黑心的人。

吃完了年夜饭，女人们把厨房收拾好，还要在锅里放两个饺子“压锅”，锅可不能空着，要不然来年会闹饥荒、缺粮。

这时候，大家除了说一些吉利话之外，还要探讨一下村子里鞭炮齐鸣时听到了哪些动物的叫声，如果有鸡鸣狗叫，那就预示来年不太平，如果听到的是驴叫，则来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午夜过后，孩子们实在太困了，早已睡得东倒西歪。大人们又敞开了大嗓门，可以趁着夜色去邻居家拜个年呢。不过，出门的方向还要确认一下，最好去的是财神、喜神、贵神方向。

选自卢海娟《东北的土灶》

沈阳万卷出版公司出版。